“喂,”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粗声粗气,却没了之前的嫌弃,“别杵那儿!过来这边!这边……这边草浅!”
暖暖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慢慢地挪到他身边。
就在这时,暖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坡地边缘一处向阳的、乱石和灌木丛生的角落。那地方荆棘密布,藤蔓缠绕,根本不是挖野菜的去处。
可就在目光触及的瞬间,一种极其强烈的、毫无征兆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她!那不是清晰的画面,更像是一种……吸引?一种莫名的、带着微光的“好”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片荆棘丛生的阴影里,正无声地呼唤着她。
她小小的身体瞬间僵住了,脚步钉在原地,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呼吸都屏住了。
“走啊!发什么呆!”麦哥儿走了两步,发现暖暖没跟上,不耐烦地回头喊。
暖暖像是没听见。她所有的感官都被那个角落攫取。一种奇异的冲动驱使着她,让她忘记了脚踝的隐痛,忘记了麦哥儿的凶巴巴。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梦游般的专注,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指向那片荆棘丛生的、阳光几乎照不进去的阴暗角落。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带着气音的声响:“……呃……呃……”
麦哥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那地方藤蔓虬结,长满了带刺的野蔷薇和不知名的灌木,枯枝败叶堆积,看着就让人不想靠近。
“啥?那儿有啥?”麦哥儿没好气,“耗子窝还是蛇洞?净瞎指!那地方能挖野菜?扎不死你!”他以为暖暖是嫌他走的快,故意指个难走的地方拖延时间。
暖暖见他不信,小脸上露出一丝急迫。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像小钩子一样拽着她的心。她顾不上害怕,紧走两步,一把抓住了麦哥儿沾满泥巴的衣角,用力地往那个方向扯了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嘴里发出更清晰的、带着焦急意味的“呃!呃!”声。
衣角突然被拽住,麦哥儿猝不及防,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哎!”他下意识地低呼一声,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带着点被冒犯的不耐烦。
“松开松开!我这衣裳都沾泥了!”他试图抽回自己的衣角,“那破地方全是刺,钻都钻不进去,能有啥好东西?净瞎指!”
他嘴里嘟囔着,目光扫过暖暖那只裹着布条的小手和垫着布包的脚踝,到底没敢真使劲甩开——万一再把这“小祖宗”带摔了,回去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可暖暖抓得死紧,那双盛满急切和某种奇异笃定的琥珀色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持。那眼神,竟让麦哥儿心头莫名地一悸,想起了昨天她指着墙角非要他看的那颗小紫果……
“烦死了!真是欠了你的!”麦哥儿烦躁地低吼一声,终究是败给了那双眼睛里的固执。
他气呼呼地甩开暖暖的手,却不再坚持往前走,而是骂骂咧咧地转身,朝着那片荆棘丛生的角落走去,手里的锄头像开路的砍刀,对着挡路的藤蔓和枯枝就是一顿毫无章法的乱劈乱砍。
“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啥宝贝!要是啥都没有,看我不……”
喀嚓!哗啦!
荆棘和枯枝被他粗暴地劈开、拨到一边。阳光艰难地透过被他砍出的缝隙,吝啬地洒落进去。就在那片被清理开的、靠近一块半埋土中的大石头的缝隙里,几串沉甸甸、饱满得几乎要坠落的深紫色果实,猝不及防地撞入了麦哥儿的眼帘!
那紫色如此浓郁,近乎墨黑,却又在稀疏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近乎宝石般内敛的华光。
每一颗都浑圆饱满,比昨天暖暖捡到的那颗小果子大了不知多少倍,像一串串精心雕琢的紫玉珠,密密麻麻地缀在翠绿的枝叶间,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清甜与微醺的、难以言喻的奇异果香!
麦哥儿挥舞锄头的动作瞬间僵住!他像被施了定身法,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着,能塞进一个鸡蛋!所有的抱怨和烦躁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难以置信的抽气!
“……我的……老天爷……”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丢开锄头,几乎是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遮挡的枝叶,指尖颤抖着,碰了碰其中一颗冰凉圆润的紫果。触手微凉,饱满厚实。
他猛地回头,看向几步外还站在原地、正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的暖暖。阳光落在她枯黄的发顶和苍白的小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见底,映着他此刻震惊到呆滞的脸。
“……这……这……” 麦哥儿指着那几串紫玉般的果实,又指指暖暖,舌头像打了结,“……你……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有……” 他“有”了半天,也喊不出这果子的名字,只觉得眼前这景象简直像做梦!
暖暖看着他震惊得语无伦次的样子,小脸上紧绷的神情一点点松开,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点小得意的腼腆弧度。她没说话,只是又指了指那几串紫玉莓,眼神亮晶晶的。
麦哥儿猛地吸了一口气,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不再追问,也顾不上什么刺不刺了,像只发现宝藏的猴子,手脚并用地钻进那被他劈开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将那一串串沉甸甸、饱满欲滴的紫玉莓连枝带叶地采撷下来。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生怕碰坏了一颗。
“发了!发了!暖宝!我们发了!”麦哥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他把采下的紫玉莓小心地放进篮子里,那珍贵的果子很快铺满了篮底,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奇异甜香。
他看看篮子,又看看站在光下、显得格外顺眼的暖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冲出来,一把抓住暖暖那只没受伤的手,也顾不上脏不脏了,兴奋地摇晃着:
“你看见没?!这么多!这么大!比柳玉珠……不!比镇上王财主家小姐戴的玉珠子还好看!暖宝!你真是……真是……”
他搜肠刮肚想找个厉害的词,憋得小脸通红,最后猛地蹦出一句,带着斩钉截铁的狂热崇拜:“……福娃娃!对!你就是阿奶说的福娃娃!”
他再也不提什么“小哑巴”了,看着暖暖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他利落地把剩下的野菜胡乱盖在珍贵的紫玉莓上面做掩护,然后一把将暖暖背了起来,动作比上次熟练了许多,也轻柔了许多。
“走!回家!给爹娘和阿奶看!给阿爷看!给大哥二哥看!”麦哥儿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亢奋和自豪,他背着他的“福娃娃”妹妹,挎着装满“紫玉”的篮子,脚步轻快得像是踩在云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暖暖趴在他汗湿的背上,听着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的絮叨,感受着他奔跑带来的颠簸。篮子里奇异果香混合着他身上的汗味泥土味,扑面而来。
她悄悄地把小脸贴在他瘦削却异常坚实的肩胛骨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弱的暖意和奇异的满足感,如同坡地上悄然绽放的野花,在她小小的、曾经冰封的心田里,静悄悄地探出了头。
陈家院子里,陈婆子正抖搂着刚浆洗完的粗布衣裳,水珠在阳光下四溅。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吓了她一跳。只见麦哥儿像阵小旋风似的冲了进来,背上还驮着暖暖,小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烧着两团火。
“阿奶!娘!快看!快看!”麦哥儿声音都劈了叉,也顾不得放下暖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陈婆子和闻声从灶房出来的林秀娘面前,献宝似的把手里挎着的篮子高高举起,另一只手胡乱地拨开上面盖着的、蔫头耷脑的野菜。
霎时间,那饱满欲滴、深紫近黑、流转着神秘华光的紫玉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下!浓郁的、混合着清甜与微醺的奇异果香,霸道地弥漫了整个小院!
“老天爷!”陈婆子手里的湿衣服“啪嗒”掉在地上,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凝固,嘴巴张着,半天合不拢。
林秀娘也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锅铲差点脱手。她几步上前,难以置信地看着篮子里那堆流光溢彩的紫色珍宝,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紫玉莓?!麦哥儿!你……你在哪儿找到的?!”
“不是我!是暖宝!”麦哥儿激动得声音都在抖,他小心翼翼地把暖暖从背上放下来,扶着她站稳,然后指着暖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热和崇拜。
“是暖宝!她指给我的!就在后坡那乱石头堆里!全是刺!要不是她非指着要去,我打死也找不到!”
陈婆子和林秀娘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暖暖身上。暖暖被看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往麦哥儿身后缩了缩,小手又抓住了他的衣角。
“暖宝……指给你的?”林秀娘喃喃重复,看看女儿怯生生的小脸,又看看篮子里价值不菲的紫玉莓,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千真万确!”麦哥儿拍着胸脯保证,小胸脯挺得老高,“阿奶!娘!暖宝她……她真的是福娃娃!比柳玉珠强一百倍!不!一千倍!”他激动地语无伦次,仿佛暖暖的“福气”就是他的无上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