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黑屏的手机,手指还搭在接口处。广播重复了两遍,走廊尽头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慢慢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扣在桌上,顺手从抽屉里拿出钢笔,拧开笔帽,在便签本上一笔一划写下:“别怕被看见,我先看见你了。”
字写得有点歪,但很稳。写完我才发觉自己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投诉列表还在闪烁,系统角标红得发紫,58条后面又跳出个59。我点开查看,还是复制粘贴的控诉模板,署名“赵家长”。
我调出后台数据库,输入这个ID。记录显示:三次咨询“员工情感管理培训项目”,最后一次访问时间是昨晚21:59。
这和云盘权限变更的时间一模一样。
我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反光瞬间,我瞥见手机锁屏照片的一角。那是林晚晴寄来的连环画扫描图,第三格小木屋烟囱里飘出一缕烟,形状极像此刻屏幕上滚动的红色数字“59”。
我盯着看了两秒,重新戴上眼镜,合上便签本塞进抽屉。
王小满探头进来:“默哥,评审组要调原始文件,我已经改了三道权限。”
“谢了。”我说。
“但他们要是走流程查IP呢?”他压低声音,“行政那边已经开始翻登录日志了。”
我点头,没说话。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想拿我的手机:“你这锁屏……”
我手一偏,手机滑进外套口袋。但他已经看到了。
“你这图,”他皱着眉,“怎么有股焦味?”
我没搭话。他愣了一下,自己笑了:“哎,我疯了,图还能有味儿?”
他转身走了,我坐在原位没动。
十分钟后,我起身去了便利店。
周阿姨正在擦货架,看见我进门,动作停了一下:“来啦?今天不卖蛋糕了。”
“嗯。”我走到冷柜前,拿了盒牛奶。
她递过热好的杯子,随口说:“幼儿园家长又在门口闹了。”
我没应声。
“不过这次不是冲老师。”她低头整理零钱,“说是游戏里挂横幅的事,影响孩子价值观。”
我握着牛奶杯,热度从掌心传来。
“阿姨,”我说,“给我杯温水。”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转身倒水。我趁机扫了眼公告栏。昨天那块“爱情甜品”的促销牌不见了,换成一张打印纸,上面写着:“本店不参与网络话题讨论”。
我接过水,喝了一口。
“你脸色不太好。”她说。
“胃有点不舒服。”
她点点头,从柜台底下拿出个苹果塞给我:“吃点水果,比药强。”
我没推辞。
回工位路上,保洁阿姨在拖地。她哼着歌,调子很耳熟,是《种地吧邻居》的旋律,但歌词被改了:“棉花糖老师戴铃铛,客服哥哥建小房~”
拖把划过地砖,水渍在灯光下拼成一个“糖”字,又歪歪扭扭连出“棉”和“花”。
我放慢脚步,她抬头冲我笑:“地滑,小心点。”
我点头,绕了过去了。
回到工位,手机震了一下。是快递提醒:午休时段有匿名包裹待领取。
我点开签收记录,寄件地是“西南山区支教站”,姓名空白,电话尾号8327。林晚晴提过她大学室友在那边支教,电话就是这个尾号。
我点了“确认收货”。
午休铃响,我去前台取了包裹。包裹用牛皮纸包着,四四方方,不重。拆开是块蜡染布,靛蓝底色,上面用白线绣着一座木屋,屋顶燃着火。火焰纹路由细线缝成,其中一根红线断了,露出内层布料上隐约的“L – 05”字样。
我手指在那三个字符上停留了几秒。
L – 05。这不是游戏里的编号,而是公司内部测试系统的代号,只有技术组和项目评审才知道。
我折好布,塞进背包夹层。
下午两点,我借口上厕所,用备用机连上便利店Wi-Fi,登录游戏小号。
小镇还在,废墟中央的建筑槽位还在闪红光。我点开背包,把一盆虚拟多肉放在焦黑地基上。品种叫“晒蔫的棉花”,是林晚晴说过最喜欢的,她说“像被太阳晒了一整天,软趴趴的,但晚上会自己挺起来”。
我截图,设为新锁屏。
刚切回主界面,王小满从隔壁工位探出头:“你这图……怎么有股焦味?”
我抬眼看他。
他愣住:“我靠,我刚才也说了这句?”
我没回答。办公室日光灯闪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缩了回去。
我盯着新锁屏。多肉盆底刻着极小的“0.7”,不放大根本看不见。我记了下来。
三点十五分,我起身去茶水间泡面。路过周阿姨店门口,她冲我招手。
我走过去。
她递来一把向日葵种子,包装上印着“春播专用”。
“上次给你的。”她说。
我一愣。
“那会儿你天天买泡面,我看你脸色差。”她摆摆手,“等花开了,新故事就来了。”
我接过种子,道了谢。
回工位时,手机又震了。游戏登录提示跳了出来。
我点进去。
画面加载完,废墟中央的多肉还在。但盆边多了些东西——一小撮灰烬,形状像钥匙的倒影。我放大看,灰烬边缘似乎闪过一间山屋的轮廓,窗边挂着一串铃铛。
我刚想截图,办公室断电了。
灯灭了,电脑黑屏,手机自动锁屏。
黑暗中,我听见王小满在喊:“跳闸了?”
几秒后,备用电源启动,灯光恢复。我立刻解锁手机,重新加载游戏。
多肉还在,灰烬没了。山屋轮廓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低头看背包,蜡染布的红线断口在布料摩擦下微微翘起,露出更多“L – 05”的痕迹。
我把它拿出来,平铺在桌上。火焰图案正对着我,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王小满突然撞开椅子站起来:“评审组上楼了!”
我迅速把布收进抽屉,锁好。
他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默哥,他们查到你用便利店Wi-Fi登录过游戏。”
我点头。
“但IP记录里,昨晚21:59那次权限变更,”他盯着我,“不是你。”
我抬头。
“是内网调用,走的是测试通道。”他说,“普通员工进不去。”
我沉默几秒,拉开抽屉,拿出蜡染布,翻到背面。
“你看这个。”
他凑近,眯着眼:“L – 05?这不就是……”
“公司测试代号。”我说。
他倒抽一口气:“谁能把这玩意儿缝进布里?”
“知道这个编号的人,不超过十个。”我说。
他看着我:“包括张主任吗?”
我还没回答,广播又响了。
“客服部陈默,请到三楼会议室。”
我站起身,把蜡染布折好,放进外套内袋。手伸进口袋时,碰到了那把向日葵种子。
我拿出来,放在桌上。
王小满看着我。
我拿起钢笔,拧开笔帽,在便签本上写下新的一行字:“火灭了,屋还在。”
写完,我合上本子,走向电梯。电梯门缓缓合拢,映出我模糊的轮廓。走廊尽头的灯忽明忽暗,像某种未完成的确认信号。我攥紧口袋里的种子,仿佛攥着一段尚未落地的承诺。
电梯下行,数字一层层跳动。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座小木屋的轮廓——火已熄,墙未塌,窗内仍有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