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那句“你现在在哪里”像冰冷的蛇信舔过耳膜。
河沟里污水的恶臭和血腥味堵在喉咙口,我捏着湿透的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外壳。
“刚到家…淋了雨…有点发烧…” 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鼻音。
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长到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市局法医中心。现在。”
冰冷的命令砸下,随即是忙音。
陈阳靠在淌水的河堤石壁上,嘴角扯出一个浸满泥浆和血沫的冷笑∶“看,鱼饵上钩了。”
—
“陈顾问…你现在,在哪里?”
林森的声音透过湿冷的手机听筒传来,低沉,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调起伏,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陈旭的脖颈,将湿滑粘腻的蛇信舔过他的耳膜。那冰冷的探询,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河沟边冰冷的烂泥透过湿透的裤子,贪婪地汲取着陈旭身上最后一点可怜的体温。污水的恶臭、陈阳腿上伤口渗出的血腥味、还有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化工厂废料和油污的混合气息,如同实质的淤泥,死死堵在喉咙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令人作呕的腥甜。陈旭捏着那部同样湿透冰冷、沾满泥浆的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凹陷进塑料外壳的缝隙里,几乎要将它捏碎!指关节在手机屏幕幽微的光线下,泛出死尸般的青白色。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乎盖过了哗哗的雨声。血液如同失控的熔岩,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极致的冰冷冻结。在哪里?他该在哪里?在温暖的家里?在灯火通明的市局?而不是在这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城郊排污河沟边,和一个被全城通缉的“杀人犯”弟弟像两条丧家之犬一样瘫在烂泥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电话那头,林森的沉默持续着,只有电流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黑暗中游走的声响,清晰地敲打在陈旭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发出的、如同海啸般的轰鸣!额角的冷汗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沿着紧绷的太阳穴滑下,滴落在沾满污泥的手背上。
“刚到家…” 陈旭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砂轮磨过,带着一种刻意伪装出来的、浓重的疲惫和虚弱鼻音,仿佛真的刚从一场重感冒中挣扎出来。“…淋了雨…有点发烧…咳咳…” 他适时地压抑着咳了两声,声音在空旷的雨夜河沟边显得格外空洞。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林森没有说话,但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层,隔着电话线蔓延过来,将陈旭牢牢冻结。他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林森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最精密的仪器般分析着他声音里的每一个细微的颤抖和停顿。家?他那个破旧的、冰箱里藏着手枪和通缉令的公寓?林森会信吗?他会不会此刻就站在那扇冰冷的防盗门外?或者…他早已通过技术手段定位了这部手机?!
就在陈旭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的威压碾碎、呼吸都变得艰难时——
“市局法医中心。” 林森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却字字千钧的命令式口吻,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冻库里取出的生铁,狠狠砸在陈旭的耳膜上,也砸进他一片混乱的意识里。“现在。”
嘟——嘟——嘟——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冰冷的忙音单调地重复着,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敲响的丧钟。
陈旭僵在原地,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湿透的手机依旧贴在冰冷的耳朵上。忙音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刺着他麻木的神经。法医中心…现在…去看周倩的尸体?去看那个在警方“绝对安全”的庇护所里被灭口的记者?林森…他到底想干什么?是试探?是陷阱?还是…真的需要他这个“刑侦顾问”的专业能力?那只藏在暗处、能抹掉U盘名单、能把手伸进安全屋的“鬼”,此刻是否也正躲在法医中心的某个角落,冷冷地注视着他?
“呵…”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嘲讽和了然意味的冷笑,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陈旭混乱的思绪。
陈阳依旧瘫靠在冰冷湿滑、不断淌着污水的河堤石壁上,那条被铁丝网划破的小腿搭在泥泞里,暗红的血混合着泥浆,在身下洇开一小片污浊的痕迹。他沾满污泥和干涸血沫的脸上,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动,咧出一个扭曲的、浸满了泥浆和血沫的冷笑。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头发往下淌,冲刷着脸上的污迹,却洗不掉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火焰。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钉在陈旭失魂落魄的脸上,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看…”
他顿了顿,那冷笑的弧度更深,充满了无尽的嘲弄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鱼饵上钩了。”
鱼饵…上钩了…
陈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是鱼饵…林森抛出的鱼饵…用来钓出陈阳这条“大鱼”,钓出那只藏在警局内部的“鬼”!而周倩的死…就是钩子上最新鲜、最血腥的诱饵!林森让他现在去法医中心,就是要把他这个“鱼饵”重新抛回那潭深不见底、遍布食人鱼的浑水里!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陈阳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疯狂光芒的眼睛。愤怒、恐惧、被利用的屈辱感,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林森冷酷算计的寒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
“闭嘴!” 陈旭从牙缝里挤出低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扭曲变形。他猛地将湿透冰冷的手机从耳边拿开,仿佛那是一个烧红的烙铁。屏幕上还残留着林森名字的幽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闭嘴?” 陈阳嗤笑一声,牵扯到胸口的伤,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咳得他身体蜷缩,脸色更加灰败,但他眼中的火焰却烧得更旺。“哥…咳咳…你还不明白吗?林森他根本不在乎周倩是怎么死的!他只在乎…能不能用她的尸体…钓出他想要的鱼!钓出我!钓出警局里的鬼!钓出…所有挡他路的人!”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你现在过去…就是帮他…往自己的脖子上套绞索!”
冰冷的雨水打在陈旭脸上,却浇不灭胸腔里那团灼烧的火焰。陈阳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试图维持的、摇摇欲坠的理智外壳。鱼饵…绞索…他想起专案组成立时林森那审视的目光,想起江滩现场自己失态时林森那深沉的探究,想起刚才电话里那冰冷的命令…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棋局?而他陈旭,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鱼饵?
“那你要我怎么办?!” 陈旭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和狂躁,“不去?等着林森带着人冲到这里来?!等着他把我们两个像两条死狗一样拖回去?!” 他指着身后那条散发着恶臭的排污河沟,指着远处城市天际线那片虚假的光明,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我们他妈能去哪里?!”
“去哪里?” 陈阳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他挣扎着,用那条没受伤的腿支撑着,一点点从冰冷的泥浆里站了起来,身体摇晃,却带着一种孤狼般的凶狠和决绝。“当然是…去拿周倩藏起来的东西!” 他盯着陈旭,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泥和血迹,露出那双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此刻却燃烧着截然不同火焰的眼睛。“那份东西…是她用命换来的!也是…我们翻盘的…唯一机会!”
翻盘?拿周倩藏起来的东西?陈旭的心脏猛地一跳!那份东西…那份周倩死前藏起来的东西…如果真如林森所说,如果真是指向海川和警局内鬼的关键证据…那确实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但…怎么拿?法医中心现在必定是龙潭虎穴!林森亲自坐镇,内鬼可能就在暗处窥伺!陈阳这个状态,根本不可能靠近!
“你…” 陈旭看着陈阳那条还在渗血、沾满泥浆的小腿,看着他苍白如纸、不断咳嗽的脸,声音艰涩,“…你这样子,怎么去?”
“我去不了…” 陈阳喘息着,眼神却死死锁定陈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逼迫,“…但你能!你有警徽!你是专案组的顾问!你是林森现在…最想用的鱼饵!” 他嘴角再次扯出那个浸满泥浆和血沫的冷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让你去…你就光明正大地去!去‘协助调查’!去‘发挥你的专业能力’!然后…找到机会…把那份东西…带出来!”
带出来?在法医中心?在林森和内鬼的眼皮子底下?把周倩用命藏起来的东西带出来?!陈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自投罗网!
“不可能!” 陈旭几乎是脱口而出,“林森不是傻子!法医中心到处都是眼睛!我怎么找?找到了怎么带出来?!”
“怎么找…怎么带…” 陈阳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毒蛇般的蛊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那是你的事!陈顾问!” 他向前踉跄一步,逼近陈旭,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几乎要贴到陈旭的脸上。“想想爸妈!想想临江大桥那二十三条命!想想刘金生!想想吴医生!想想周倩!想想你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打着陈旭的神经,“要么…你进去,赌一把,把东西带出来!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要么…我们俩…就烂在这条臭水沟里!像两条没人收尸的野狗!等着林森或者海川的人…来给我们收尸!选!”
“选”字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陈旭的耳膜上!冰冷刺骨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冲不散陈阳话语里那浓烈的血腥气和绝望感。父母那场“意外”火灾的疑云,临江大桥的冤屈,刘金生和吴医生的惨死,周倩在安全屋的遇害,冰箱里的枪和通缉令,还有此刻身陷的绝境…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
他猛地闭上眼睛,牙关死死咬紧,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身体因为寒冷和极致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只有哗哗的雨声和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在河沟边回荡。
陈旭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不再看陈阳,而是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冰冷颤抖的双手。然后,他缓缓抬起手,伸向胸前——那里,警徽冰冷的金属轮廓,即使在污泥覆盖下,依旧能清晰地触摸到。
他用沾满污泥的手指,极其缓慢、又异常用力地,擦拭着警徽表面厚厚的泥垢。污泥被一点点抠掉,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金属底色,还有那枚在黑暗中依旧象征着某种权力和身份的警号:030752。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分量。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方向那片被霓虹晕染的、虚假的光明,目光穿透沉沉的雨幕,仿佛看到了那座矗立在城市心脏地带、此刻正笼罩在周倩死亡阴影下的冰冷建筑——市局法医中心。
“你…” 陈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藏好。别死。” 他不再看陈阳,转过身,拖着湿透沉重、沾满污秽的疲惫身躯,迈开脚步,一步一个泥泞的脚印,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河堤上方、通往城市、通往那片虚假光明、也通往龙潭虎穴的方向走去。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挺直的脊背,冲刷着他胸前那枚被污泥半掩、却依旧倔强地闪烁着微弱金属寒光的警徽。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陈阳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背上。
鱼饵,已经咬钩。
现在,该游向那布满尖牙的深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