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迈巴赫内,沉默不再是冰冷的对峙,而是酝酿着各自心事的暗流。
时晚吟靠着车窗,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却无法真正映入她的眼底。母亲的指尖那微弱的动弹,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那不仅仅是希望的微光,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呼唤,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催促。母亲倒下前,紧紧握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晚晚……别认命……别把世界……让给你讨厌的人……”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离母亲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近的是那丝缥缈的希望,远的是横亘在她们之间的,贺枭这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旁的男人。
贺枭依旧在处理文件,侧脸在明明灭灭的车窗光影里,显得冷硬而专注。他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贺总。但时晚吟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那种绝对的、不容置喙的掌控感,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是因为母亲的反应吗?还是因为……她刚才在病房里,那片刻失控的脆弱?
不,她立刻否定了后者。贺枭这种人,怎么会因她的眼泪而动容?那或许只是他评估局势时,一个无关紧要的变量。
她必须利用这个变量。
“我答应结婚。”时晚吟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贺枭滑动平板屏幕的手指顿住,抬眸看她,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深邃难辨。
“但有几个条件。”她继续道,目光依旧看着窗外,语气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坚定,“第一,我母亲的疗养和后续可能的治疗,必须用最好的资源,由我信任的医疗团队接手,费用你负责,但决策权在我。”
她这是在划分界限,也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贺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完。
“第二,”时晚吟转过头,终于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脆弱,只剩下一种近乎谈判般的冷静,“婚前协议,我要参与拟定。贺家的产业我一分不要,但我名下的,以及我未来可能拥有的,与贺家无关。”
她要保留自己最后的独立性和“策划师”身份可能带来的财富,这是她未来可能翻盘的资本。
“第三,”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在婚礼之前,我需要一定的自由活动空间。我不能像囚犯一样被关着。你可以派人跟着,但不能干涉我的正常社交和工作。”
“工作?”贺枭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你指的是,继续你的‘策划师’业务?”
他果然时刻不忘敲打她。
时晚吟面不改色:“我指的是,处理我父亲公司的一些事务,以及我个人的投资。‘策划师’……既然你都知道,我可以暂时搁置。”她用了“暂时”这个词,留有余地。
贺枭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车厢内再次陷入一种无形的压力之中。
他在权衡。
时晚吟的心微微提起。她知道这些条件有些苛刻,尤其是第三条。但她必须争取,哪怕只是一点点缝隙,也能让她有机会喘息,有机会布局。
“可以。”
出乎意料地,贺枭答应了。他的爽快,反而让时晚吟心生警惕。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鹰,“自由是相对的。你的人身安全必须在我的掌控之内。你接触的每一个人,进行的每一次会面,都需要提前报备,经过我的评估。”
他还是那个贺枭,绝不会真正放手。
“成交。”时晚吟没有再多做纠缠。能争取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她知道,这是母亲那意外的“回应”带来的微妙影响。
贺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穿透她冷静的外表,看到她内心深处翻涌的盘算。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平板电脑上。
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她未来一段时间的“谈判”,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车子驶入市区,最终停在了一栋位于市中心顶级地段的豪华公寓楼下。这是贺枭名下的产业之一,显然,这里将成为她的新“囚笼”,一个比蓝山庄园套房稍微宽松一些的囚笼。
“以后你住这里。”贺枭言简意赅,“你需要的东西,稍后会有人送来。明天开始,你可以有限度地外出。”
他率先下车,时晚吟跟在他身后。公寓的安保显然早已接到通知,恭敬地为他们开启大门,按下直达顶层的电梯。
公寓是极简的现代风格,视野开阔,装修奢华,却依旧透着一种无人常住的冰冷感,与蓝山庄园的套房如出一辙。
贺枭将她送到门口,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早点休息。”他站在门外,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记住你的承诺,‘暂时搁置’。”
他意有所指地重复了她的话,然后转身,走向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时晚吟站在公寓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光可鉴人的金属门,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输了这一局,被带了回来,看似屈服。
但她并没有真正认输。
母亲指尖的微动,像是黑暗中的灯塔,给了她新的方向和力量。贺枭看似让步的条件,也给了她运作的空间。
她走进公寓,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环顾这个新的环境。这里没有蓝山庄园那般与世隔绝,但也绝非自由之地。贺枭的“眼睛”,想必早已布满了每一个角落。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这是一个充满机会和危险的世界。
她拿出那个在疗养院,趁着贺枭和医生交谈,母亲再次轻微动弹勾住她手指时,她极其隐秘地从母亲枕下摸到的、冰凉而坚硬的小物件——一枚造型古朴,刻着复杂花纹的银色U盘。
母亲在昏睡中,是如何得到并藏起这个东西的?这U盘里,又藏着什么?
这枚意外的U盘,如同母亲无声的嘱托,成为了她在这座精美囚笼中,握住的第一个、未知的武器。
夜色渐深,城市的灯光在她眼中明明灭灭。
贺枭以为用责任、用软肋、用看似温柔的禁锢就能锁住她。
但他或许忘了,她是时晚吟,是暗网排名第一的“策划师”。
最顶级的策划,往往始于看似绝对的困境。
她的第一百次“逃婚”,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要策划的,不仅仅是逃离一个人,更是夺回属于自己的人生。
窗玻璃上,映出她清晰而冷静的倒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锐利如刀的弧度。
猎鹰归巢,但困兽,犹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