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着云隐山,将山庄包裹在一片朦胧之中。十一岁的李相显背着小包袱,站在山庄大门前,不时回头张望。
“师父怎么还不来…”他小声嘀咕着,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昨夜漆木山告诉他可以下山回家探望弟弟,兴奋得他半宿没睡着。自从一年前父母带着相夷回李家后,他就再没见过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家伙。相夷来信中说想哥哥了,歪歪扭扭的字迹间还画了个哭脸,看得他心里发软。
“相显!”
漆木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相显转身,看见师父大步走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师父。”他恭敬地行礼。
漆木山摆摆手,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他:”这个你带着。”
那是一块温润的白玉玉佩,上面雕刻着云纹,中央一个小小的”漆”字若隐若现。李相显认出这是师父常年佩戴的护身玉佩,连忙推辞:”师父,这太贵重了,弟子不能收。”
“拿着。”漆木山不由分说地将玉佩系在他腰间,”第一次独自下山,总要有个护身的东西。”
李相显鼻子一酸,低声道谢。漆木山拍拍他的肩膀,开始絮絮叨叨地叮嘱:”下山后沿着官道走,莫要抄近路…遇到陌生人搭话要警惕…银两分开放,别全塞在一个地方…”
“师父,您昨天已经说了三遍了。”李相显忍不住笑道。
漆木山瞪眼:”嫌为师啰嗦?江湖险恶,你这小毛孩懂什么!”
李相显立刻收起笑容,乖乖站好。漆木山见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相显,你虽天资不如相夷,但胜在勤奋踏实。这一年来进步神速,寻常江湖二流角色已不是你的对手。只是…”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江湖中多的是阴险狡诈之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遇事多思量,切莫逞强。”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李相显郑重应道。
正当师徒二人说话间,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山庄内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边跑边喊:”相显哥哥!别走!”
是三岁的乐汐。她穿着粉色小袄,头发还没梳好,几缕发丝调皮地翘着,显然是刚起床就听说相显要离开,急匆匆追出来的。
“乐汐…”李相显连忙蹲下身,接住扑过来的小女孩。
乐汐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相显哥哥不走好不好?乐汐会想你的!”
李相显心头一暖,轻轻拍着她的背:”哥哥只是回家看看相夷,过几天就回来了。乐汐乖,在家听爹娘的话。”
“不要!”乐汐小嘴一瘪,眼眶立刻红了,”相夷坏!抢走哥哥!”
漆木山在一旁忍俊不禁:”这小丫头,醋劲儿还挺大。”
李相显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布偶,递给乐汐:”看,哥哥给你做了个小兔子。想哥哥的时候就抱抱它,好不好?”
乐汐接过布偶,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真的过几天就回来?”
“真的。”李相显伸出小指,”拉钩。”
乐汐这才破涕为笑,伸出短短的小指勾住他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漆木山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弯腰抱起女儿:”好啦,让相显哥哥上路吧,再耽搁天都要黑了。”
李相显站起身,最后向师父行了一礼,转身走向下山的路。走出十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见师父还站在原地,怀里的小乐汐正用力朝他挥手。
“早点回来!”乐汐清脆的童音在山间回荡。
李相显笑着点头,挥了挥手,终于转身大步离去。
下山的路他走过多次,但独自一人还是头一回。起初还有些忐忑,但随着山势渐缓,路旁开始出现早起的樵夫和农人,他的心情也轻松起来。
“师父也太紧张了,这不是很安全嘛。”李相显心想,脚步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
正午时分,他来到山脚的小镇,找了家干净的茶肆歇脚。刚坐下点了碗素面,就听见邻桌几个江湖打扮的汉子在高谈阔论。
“…听说没有?青虹剑派又和铁掌门打起来了,就为了一块破玉佩!”
“啧啧,这些名门正派,表面光鲜,背地里比咱们这些跑江湖的还狠…”
李相显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想起师父的叮嘱,默默挪到离那几人远些的位置。
吃完面,他正准备继续赶路,茶肆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几个大汉追打着跑过街道,那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东西,脸上已经挂了彩。
“小贼!敢偷我们镖局的东西,活腻了!”为首的大汉怒喝道。
李相显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那少年慌不择路,竟朝他这边跑来。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李相显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惊恐与绝望,心头一震。
“救我…”少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随即被追上来的大汉一脚踹倒在地。
“看你还跑!”大汉狞笑着举起拳头。
李相显脑中闪过师父”遇事多思量”的叮嘱,但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他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架住了大汉的手腕。
“这位大哥,何必下这么重的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
大汉一愣,打量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小子,少管闲事!这小贼偷了我们镖局的镖旗,罪该万死!”
地上的少年挣扎着抬起头:”我没有!那旗子是我爹的遗物,是他们抢了我的!”
李相显皱眉,看向大汉:”可否听他一言?”
“滚开!”大汉不耐烦地挥手,想推开李相显,却发现这少年纹丝不动,顿时变了脸色,”哟呵,练家子?”
李相显不卑不亢:”家师漆木山。这位大哥,事情尚未弄清,贸然动手恐有不妥。”
“漆木山?”大汉脸色微变,显然听过师父的名号。他犹豫片刻,悻悻道:”好,今日就给漆大侠一个面子。小贼,算你走运!”说完,带着同伴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相显松了口气,弯腰扶起那少年:”你没事吧?”
少年约莫比他大两三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眼神清亮。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布包,低声道谢:”多谢小兄弟相助。我叫方小七,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李相显。”他简单自我介绍,然后问道,”方才那人说的镖旗是怎么回事?”
方小七神色黯然,打开布包一角,露出里面一面绣着”威远”二字的小旗:”这是我爹生前用的镖旗。他本是威远镖局的镖师,去年护镖时遇害…镖局不但不抚恤,还吞没了爹的遗物。我好不容易找回这面旗子,他们却反咬我偷窃…”
李相显听得心头火起:”岂有此理!走,我陪你去找他们说理!”
方小七连忙拉住他:”别!威远镖局势力大,咱们惹不起。今日能保住旗子已是万幸。”
李相显还想说什么,忽然想起师父”切莫逞强”的叮嘱,只得作罢。他掏出随身带的伤药递给方小七:”你先处理下伤口吧。”
方小七感激地接过药,两人在茶肆后巷简单处理了伤势。交谈中李相显得知,方小七亲人全都不在了,现在无亲无故,平日靠打零工为生。
“李兄弟这是要去哪儿?”方小七问。
“回家探亲。”李相显答道,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得继续赶路。”
方小七犹豫片刻,突然跪下:”李兄弟,方小七无以为报,愿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
李相显吓了一跳,连忙扶他:”这怎么行!我…我还小呢,哪需要什么人追随。”
“小兄弟武艺高强,心地友善,将来必成大器。”方小七诚恳地说,”我虽不会武功,但跑腿打杂都在行。求你收留!”
李相显为难地挠头:”可我还要回家…”
“我可以等你回来!”方小七急忙道,”就在这茶肆附近做工等你,如何?”
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李相显不忍拒绝,只好说:”那…等我回来再说吧。若师父同意,或许…”
方小七大喜,连连道谢。两人又说了几句,李相显便告辞继续赶路。
走出小镇,李相显心情复杂。他既为自己能帮助别人而高兴,又担心是否太过冒失。爹爹若知道他刚下山就惹上镖局的人,定会责骂。
“不过那方小七看起来不像坏人…”他自言自语道,”而且我也没真的和镖局起冲突,应该没事吧?”
夕阳西下时,李相显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李家大门。他加快脚步,却在门口被一个飞扑而来的小身影撞了个满怀。
“哥哥!”四岁的李相夷像只小猴子一样挂在他身上,兴奋地大喊,”相夷想死你了!”
李相显抱着弟弟转了个圈,笑道:”重了不少!看来娘没少给你做好吃的。”
“显儿!”楚瑶闻声赶来,眼中含泪,”长高了,也壮实了。”
李霁林站在妻子身后,虽然表情严肃,但眼中的喜悦藏不住:”怎么这时候才到?路上可还顺利?”
李相显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不提方小七的事:”一切顺利,就是走慢了些。”
当晚,李家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李相夷黏在哥哥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这一年来的趣事倒豆子似的说了个遍。李相显耐心听着,不时被弟弟夸张的表情逗笑。
饭后,李霁林将长子叫到书房,详细询问了他在漆木山学艺的情况。李相显一一作答,还演示了几招新学的功夫。
“不错。”李霁林难得地露出满意之色,”漆木山将你教得很好。”
李相显趁机问道:”爹,相夷也快到正式习武的年纪了,您真的不打算让他拜师吗?”
李霁林神色一凝:”此事再议。相夷性子跳脱,习武过早未必是好事。”
“可是师父说…”
“显儿。”李霁林打断他,语气严肃,”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明白。我们家…与常人不同。你们的路,得慢慢走。”
李相显不明所以,但见父亲神色凝重,也不敢多问。
李霁林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块上好的玉佩。
“这块玉,本该在你十五岁时给你。”李霁林轻抚玉佩,”但现在看来,是时候了。”
李相显双手接过玉佩,只觉入手温润,隐隐有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全身。
“李家祖上并非寻常人家,”李霁林的声音低沉而遥远,”有些事,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夜深人静时,李相显躺在床上,听着身旁弟弟均匀的呼吸声,思绪却飘回了云隐山。不知乐汐有没有抱着他做的小兔子入睡?师父此刻是否在检查他平日练功的地方?
还有那个叫方小七的少年,是否真的会在茶肆等他回去?
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