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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深埋在心底最黑暗角落的碎片。
如同挣脱牢笼的恶鬼,张牙舞爪地扑来。
好黑……好闷……
空气里是灰尘和某种铁锈般的腥气。
一会是女人的哭声,压抑绝望,断断续续。
一会是嘶哑的咒骂,恨意滔天,却又虚弱不堪。
“畜生……不得好死……”
“好痛……让我去死吧……”
冰冷的锁链声。
粗重的、令人作呕的男人喘息声。
然后是一声尖锐的、撕裂一切的啼哭。
是我的哭声。
画面猛地一转,还是那个阴暗的地方。
一个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年轻女人,那是妈妈,十八岁的妈妈。
她机械地撩起衣襟,喂养怀里的婴儿。
眼神里没有爱,没有温度。
只有麻木的厌恶和深深的绝望。
有时她会突然死死盯着怀里的孩子。
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将其掐死。
偶尔会有一个狞笑着的男人轮廓出现。
粗鲁地捏捏婴儿的脸,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老子的种,看这眼睛,多像老子!哈哈哈。”
……像他……
……像他……
“这眼神,阴沉沉的,随那个杀千刀的。”
表姨婆有一次盯着我的脸,忽然嫌恶地撇撇嘴。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种!”
像他。
像那个制造了灾难,毁了妈妈,也铸就了我原罪的男人。剧烈的咳嗽把我从噩梦中拉回现实。
肺管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过,痛得我蜷缩成一团。
高烧让我浑身滚烫,却又觉得冷入骨髓。
没有人会来找我。
没有人会在意桥洞底下是不是病死了一只小老鼠。
我颤抖地抬起手,徒劳地想要擦去脸上的雨水……或者眼泪。
可是没有眼泪。早就流干了。
黑暗中,我抚摸着自己的眼睛。
这双被所有人说像那个男人的眼睛。
它们长在我脸上,像一个无法磨灭的血色烙印。
时时刻刻提醒着我。
我的生命始于一场罪恶。
我的存在是妈妈永远的耻辱证明。
脏。
从里到外。
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的肮脏。
我闭上眼,任由高烧和噩梦再次吞噬自己。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
对妈妈,对我,都是一种解脱。
高烧了三天三夜,最终没能夺走我的命。
只留下更加羸弱的身子和平息不下的咳嗽。
桥洞阴冷潮湿,不能再住人,我回到了表姨婆家那个散发着霉味的角落。
在勉强能下床后,我蹲在高档商场后门的垃圾桶旁,费力地想够出一个被塞得很深的硬纸盒。
突然,商场的玻璃门滑开,一阵清雅的香风混合着冷气飘出。
我下意识地缩回头,把自己藏匿在垃圾桶巨大的阴影里。
然后,我看见了妈妈。
她从那扇光洁明亮的门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精致的粉色公主裙。
头发梳成漂亮的辫子,还系着闪亮的发带。
小女孩咯咯地笑着,一只手搂着妈妈的脖子,另一只手里举着一个漂亮的彩虹棒棒糖。
妈妈微微低头听着怀里的孩子说话,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
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