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三号车间，安静得能听到工人们粗重的呼吸声和狂乱的心跳。
而易中海，则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僵硬地举着那张“双向楔形滑块组合件”的图纸。
上面的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符号，都化作了刘光奇那晚平静而冷酷的脸，在他眼前反复闪现。他知道，这不是考核，这是公开处刑。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抱着一沓试卷，从旁边的办公室里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激动。
“刘工，卷子……卷子都批改完了！”
刘光奇接过那沓试卷，随手翻了翻，然后重新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铁皮扩音喇叭。
“肃静！”
他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车间里回荡，让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颤。
“下面，公布笔试成绩。”刘光奇的目光扫过全场，不带一丝感情，“我再重申一遍规则：笔试成绩低于三十分者，直接取消本次考核资格！”
话音刚落，他便开始念名单，像是在宣读一份死亡判决书。
“王大壮，钳工二车间，5分。”
“赵铁柱，机修车间，10分。”
“孙有福，钳工一车间，0分！”
……
一连念了十几个名字，分数最高的一个也只有15分，大多数人都是个位数，甚至直接剃了光头，每念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发出一阵压抑的呻吟，一个又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工人，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考生队伍，脸上写满了羞愧和不甘。
技术科长李爱民的脸色，已经从猪肝色变成了死灰色。他看着自己手底下这帮连小学生都不如的“精兵强将”，只觉得几十年的心血和骄傲，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他终于痛苦地承认，轧钢厂的技术水平，已经烂到了根子里！再不进行这样一场刮骨疗毒的革命，迟早要被时代淘汰！
“易中海。”
刘光奇的声音顿了顿，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那个失魂落魄的老人身上。
刘光奇看着他，缓缓地报出了那个所有人都预料到，却又不敢相信的数字。
“钳工一车间，七级钳工，易中海……笔试成绩，0分。”
“轰！”
人群彻底炸了！
“零分？一大爷竟然考了零分？”
“天哪！这……这怎么可能？他可是咱们厂技术最好的钳工啊！”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一大爷的八级工彻底没戏了！”
易中海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嘲笑。他几十年来在厂里、在院里苦心经营的“技术权威”形象，在这一声“零分”的宣判下，轰然倒塌，灰飞烟灭。
然而，刘光奇接下来的话，却比直接宣布他出局，还要残忍一百倍。
“但是，”刘光奇话锋一转，声音里透着一股玩味的“宽容”，“考虑到易中海同志是我们厂资历最老的技术工人，并且这次挑战的是代表我厂最高技术水平的八级钳工，本着爱护人才、鼓励先进的原则，我们评审组决定，破例给他一次机会。”
他举起扩音喇叭，对着全厂的工人，朗声说道：“易中海同志，将不受笔试成绩影响，直接进入实操环节！让我们大家，共同见证一下，一位老工匠冲击技术巅峰的精彩过程！”
这话一出，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更加复杂的议论。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哪是爱护人才？这分明是把易中海架在火上烤啊！让他当着全厂工人的面，去完成一个他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他把脸丢得彻彻底底，再也捡不起来！
杀人诛心！这手段，太狠了！
易中海惨白着脸，嘴唇哆嗦着，他想拒绝，想逃离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可是在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在“爱护人才”、“冲击巅峰”的高帽子下，他连说一个“不”字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能像个木偶一样，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那个为他准备好的“刑场”。
就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易中海的悲剧中时，刘光奇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念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贾东旭。”
人群中，贾东旭一个激灵，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秦淮茹在人群的边缘，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心跳得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贾张氏也伸长了脖子，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着贪婪与不安。
刘光奇看着手里的试卷，那张卷子上，字迹歪歪扭扭，错字连篇，但大部分关键的知识点竟然都答上了。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带任何偏袒的公事公办的语气，清晰地宣布：
“钳工一车间，贾东旭……笔试成绩，58分！”
“什么？！”
这个分数，像一颗惊雷，在人群中炸响！
“五十八分？！我没听错吧？”
“贾东旭那个二流子，他……他竟然及格了？”
“我的天，他不是大字不识几个吗？这三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真看出名堂来了？”
贾东旭自己也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十八分？他以为自己能考个十几二十分，能获得实操资格就已经是烧高香了没想到……
他下意识地回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看到了秦淮茹正捂着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从指缝里涌出来。那是喜悦的泪水。
他也看到了他妈贾张氏，那张因为震惊而扭曲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了一股狂野而贪婪的喜悦，她几乎要当场跳起来指着周围的人大喊：“看见没！那是我儿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喜悦和成就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贾东旭淹没，他挺直了腰杆，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认可是如此的让人热血沸腾！
最终笔试刷掉了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考生。只有寥寥几个人，包括贾东旭在内，获得了实操资格。
“笔试合格者，到各自的工位前准备！”刘光奇没有给众人太多震惊的时间，冷酷地推进着流程，“实操考核，现在开始！时间，三个小时！”
一声令下，贾东旭和另外几个通过笔试的幸运儿，深吸一口气，走向了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台。而易中海，则像个被抽去脊梁骨的行尸走肉，也脚步虚浮地挪到了八级工的专属工位前。
刺耳的铃声响起，宣告着决战的开始。
其他几个工人立刻手忙脚乱地拿起工具，对着那张复杂的图纸，不知该从何下手，只能凭着感觉，先去领料、划线。
而贾东旭，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举动。
他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工作台前，死死地盯着那张“高精度六角连接套”的图纸，一动不动。
“这小子干嘛呢？傻了？”
“估计是笔试蒙对了一到动真格的就露馅了！”
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
然而，刘光奇看着他，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因为他看到，贾东旭不是在发呆。他的手指，正隔着空气，在那张图纸上，一个符号一个符号地一点一点地划过。他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似乎在辨认在回忆在思考。
他在看图！他在尝试理解这张图纸！他在动手之前，先动脑！
这三天闭关，这本入门手册，已经在他那颗榆木脑袋里，种下了一颗名为“科学”与“严谨”的种子。
贾东旭不知道，他此刻这个笨拙而执着的举动，已经让他和那些只会凭经验干活的老师傅们，彻底划清了界限。
他站在那里，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正试图用自己新学到的知识，去丈量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他能不能走稳这第一步，所有人都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