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帷肃清,权柄在握,沈清弦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她深知,在这深宫之中,内帷的安稳不过是镜花水月,真正的风暴始终源自前朝。林家倒台的余震未平,她这个“罪魁祸首”必然已落入某些有心人的视线,尤其是那位与太子势同水火的三皇子——萧景恒。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前朝的动向,需要知道哪些是敌人的明枪,哪些可能成为潜在的暗箭。
通过这段时日的经营,沈清弦已初步在东宫底层仆役中建立了一个粗略的信息网络。这些宫人地位卑微,却如同宫殿的毛细血管,能接触到许多不被大人物们留意却又至关重要的细节。她让秋萤负责梳理这些零碎信息,从中筛选可能与朝局相关的线索。
这日,秋萤带来一个消息:“娘娘,奴婢听负责茶水的刘公公说,这几日前来拜见殿下的几位大人,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兵部的李侍郎,出来时更是唉声叹气。刘公公还隐约听到他们提及‘军饷’、‘缺口’、‘北境’等词。”
军饷?北境?沈清弦心念微动。北境一直是镇北王陆沉舟的防区,也是朝廷财政支出的重点。军饷出现缺口,绝非小事。
她立刻联想到之前萧景玄在庆功宴上,虽因边关大捷而舒缓,但眉宇间始终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看来,捷报背后,藏着的是国库的捉襟见肘和朝堂的纷争。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她能够名正言顺接触前朝事务,展现更大价值的机会。但如何介入,却需要技巧。直接过问军国大事,是僭越,会引来萧景玄更深的忌惮。
她思索良久,将目光投向了东宫自己的库房账册。作为太子妃,她有权支配自己的份例和赏赐。萧景玄虽未在物质上苛待她,但也绝不算慷慨。她之前整顿宫务,节流有余,开源却始终进展缓慢。
一个想法逐渐成形。
几日后,沈清弦再次求见萧景玄。这一次,她带去的不是汤水,而是一本精心整理的账册和一份计划书。
书房内,萧景玄看着摊在书案上的东西,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账册清晰罗列了沈清弦接手东宫内务后,通过削减不必要的排场、严控采购流程、惩治贪墨等方式,为东宫节省下的可观银钱。而那份计划书,则详细阐述了她如何利用东宫名下几个原本产出不高的皇庄,尝试引种新的经济作物、改善农具、兴修小型水利以提高产量的设想。
“殿下,”沈清弦声音平和,带着务实的态度,“内帷用度,取之于民,亦当用之于民,更当为殿下分忧。臣妾侥幸,通过整饬,略有所余。臣妾愿将节省下的五成银钱,以及日后皇庄增收部分,悉数捐出,充入殿下府库,以备不时之需。虽杯水车薪,亦是臣妾一片心意。”
她没有提及军饷,更没有过问朝政,只是将自己“份内”之事做到极致,并将成果“主动上缴”,支持他的“大业”。姿态谦卑,理由充分,让人挑不出错处。
萧景玄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语。他自然明白她口中的“不时之需”指向何处。这个女人,总能给他“意外”。她不仅有能力管好内帷,更有洞察时局的敏锐,以及……这份不动声色雪中送炭的智慧。
“你有心了。”良久,他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弛了些许,“只是东宫用度亦有定例,你不必……”
“殿下,”沈清弦打断他,目光坦然,“东宫用度,臣妾自有分寸,绝不会亏待上下。如今国事维艰,臣妾虽为女流,亦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能为殿下略尽绵力,是臣妾的本分。”
她将行为拔高到“为国分忧”的层面,堵住了他拒绝的理由。
萧景玄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孤便收下。皇庄之事,你可放手去做,若有难处,可报与孤知。”
“谢殿下信任。”沈清弦行礼,心中微定。这不仅是钱的问题,更是她首次将触角伸向了东宫财政和外部田庄管理,是一个重要的突破。
离开书房时,她在廊下偶遇了前来禀事的镇北王陆沉舟。陆沉舟一身常服,却难掩行伍出身的挺拔与锐气。他见到沈清弦,抱拳行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带着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好奇。这位太子妃扳倒林婉儿、整顿东宫的事迹,显然已传入他耳中。
沈清弦微微颔首回礼,并未多言,错身而过。但她能感觉到,这位手握兵权的王爷,或许在未来,会成为一股可以借重的力量。
沈清弦捐献银钱、致力增产的消息,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竟隐隐在朝堂上传开。虽然金额对于庞大的军饷缺口而言微不足道,但其象征意义却不容小觑。太子内眷尚且如此节衣缩食为国分忧,那些整日喊着国库空虚、却依旧奢靡享乐的官员,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一时间,竟也带动了几家勋贵府邸象征性地捐了些钱物。
这番动静,自然落入了三皇子萧景恒眼中。
一日,沈清弦接到宫中柔妃(三皇子生母)的邀请,前往其宫中赏菊。柔妃性子温和,与世无争,在宫中口碑颇佳。但沈清弦心知肚明,这绝非一次简单的赏花。
果然,在花园中,柔妃与她闲话家常片刻后,便似不经意地叹道:“太子妃真是贤德,不仅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为太子殿下分忧国事,真是难得。不像我那恒儿,整日只知道在工部埋头研究那些河道器械,不懂这些经营之道。”
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暗藏机锋。既点出她“干政”之嫌,又抬出三皇子在工部的“实务”与之对比。
沈清弦心中冷笑,面上却谦逊道:“柔妃娘娘过奖了。臣妾不过是尽本分,管理好自家内务,将省下的些许用度支持殿下而已,岂敢妄议国事?三皇子殿下心系民生,钻研河道水利,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之举,臣妾敬佩不已。”
她四两拨千斤,将行为限定在“内务”和“支持夫君”的范围内,避开了“干政”的指控,同时反过来捧了三皇子一句。
柔妃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不再多言。
赏花宴在一种看似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但沈清弦明白,三皇子一党已经注意到了她,并且将她视为了需要警惕的目标。
回宫的路上,秋萤低声道:“娘娘,柔妃娘娘今日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嗯。”沈清弦目光沉静,“我们动了某些人的奶酪,他们坐不住了。不过,这样也好。”
“也好?”小莲不解。
“藏在暗处的敌人最可怕。”沈清弦淡淡道,“既然他们已经亮明了态度,我们也好知道,风将从哪个方向来。”
她抬头望向宫墙外那片广阔的天空,眼神愈发坚定。前朝的风云,她已窥得一角。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她别无选择。
内帑的银钱,皇庄的产出,这些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更稳定、更隐蔽、也更庞大的财力来源,也需要在前朝拥有属于自己的、真正可靠的消息渠道和盟友。
一个更为庞大和艰难的计划,在她心中缓缓勾勒。她要将这东宫,不仅打造成她的安身立命之所,更要成为她撬动整个棋局的支点。
而第一步,或许可以从那个看似与世无争,却总能给她带来关键帮助的云太医开始?他游历四方,结识三教九流,或许……会知道一些官面之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