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一乍的叫声,瞬间点燃了靠山屯这个沉寂的傍晚。
“陈金华!是陈金华他们爷俩!”
“快看!他们后头拖的啥玩意儿?”
“唉呀妈呀,野猪!大抛篮子!”
消息从村口的老槐树,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屯子。
正在做饭的、喂猪的、躺在炕上歇乏的村民,全都跑了出来,向村口涌去。
“让让,都让让!”
“哪呢?野猪在哪呢?”
“我看看!我看看!”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将陈金华父子围得水泄不通。
当他们看清那头被捆在爬犁上,身形庞大、鬃毛如钢针的野猪时,现场的空气都凝固了。
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惊叹和议论。
“唉呀妈呀!这……这得有三百斤往上吧?”
一个见多识广的老猎户,瞪圆了眼睛,说话都带上了颤音。
“三百斤?我看三百五都打不住!你瞅瞅那獠牙,都快赶上我胳膊长了!”
“金华哥,你这是把山神爷的坐骑给拖回来了啊!”
一个年轻后生凑上前,想伸手摸摸那野猪的皮毛,又被那股凶悍的死气吓得缩回了手,咽了口唾沫。
“金华叔,就你们爷俩……把它给干倒了?这咋可能!”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这么大的野猪王,别说父子俩,就是狩猎队全员出动,带上三五条最好的猎狗,都得掂量掂量,一个不小心就得挂彩!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混杂着震惊、羡慕、嫉妒、猜疑,火辣辣地聚焦在陈金华和陈夏身上。
陈夏的肩膀被木杆磨得生疼,汗水淌进眼睛里,沙得慌。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激动的脸,听着耳边嗡嗡的议论,心里却平静得吓人。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大戏,还没上演。
被众人围在中心,陈金华那张古铜色的脸上,没有半点炫耀的意思。
他放下肩上的木杆,粗重地喘了口气,汗水顺着额头的皱纹往下淌。
他抹了把脸,中气十足地对着人群喊了一嗓子。
“都让一让!”
“看啥看?没见过猪跑啊!”
“这得上交大队!王书记在不在家?”
这一嗓子,让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
上交大队?
不少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一些原本还泛着酸水,琢磨着说几句风凉话的人。
此刻都把话咽了回去,面面相觑。
这陈金华,真是个老油条!
不,是老实人!
按照屯里的老规矩,狩猎队打到的猎物,确实都要上交。
但那是针对集体行动。
像这种父子俩单独上山,撞大运碰上的……
按理说,自己偷偷处理了,也没人能说出个啥。
毕竟谁也没看见。
可陈金华偏偏就这么大张旗鼓地拖了回来,还要主动上交!
“金华这觉悟,就是高!”
人群里,不知谁佩服地喊了一句。
“那可不!咱金华哥是老党员了,啥时候都想着集体!”
风向,瞬间就变了。
羡慕还是羡慕,但嫉妒的眼神,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佩服。
就在这时,人群分开一条道。
一个穿着中山装,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在一群村干部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
正是靠山屯的当家人,大队支书,王建国。
“建国书记来了!”
“书记,你快看看!”
王建国当过兵,走路带风,几步就挤到了最前面。
当他看到那头比小牛犊子还壮实的野猪时,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
他的目光从野猪身上,挪到了陈金华父子身上,眼神里全是惊喜。
“金华,小夏,你们这……可真是给咱们靠山屯立了大功了!”
陈金华直起腰,擦了擦汗,用最简洁的语言,把事情的经过汇报了一遍。
当然。
他隐去了儿子陈夏那些“邪乎”的算计,只说是自己经验老道,加上儿子运气好,黑豹又机灵,才侥幸拿下了这头畜生。
王建国听完,深深地看了陈金华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陈夏。
他是什么人?
人精!
陈金华这点道行,哪能瞒得过他?
侥幸?运气好?
骗鬼呢!
这么大的野猪王,光靠侥幸能拿下?
怕不是全家老小都得给它当夜宵!
但他什么也没说破。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是智慧。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陈金华这是在保护儿子!
更是用主动上交的行为,给他王建国送来了一份天大的“投名状”!
好!
太好了!
王建国心里一声叫好,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走上前,当着所有村民的面,用力地,狠狠地拍了拍陈金华的肩膀。
“陈金华同志!还有陈夏!”
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传遍了整个村口。
“好样的!”
“有功劳,有本事,不想着自己藏着掖着,第一时间就想到集体,想到咱们大队!”
“这是什么?”
“这就是思想觉悟!”
王建国大手一挥,指向那头野猪,对着所有村民。
“都看清楚了!这头猪,是陈金华父子俩冒着生命危险,为民除害打回来的!更是他们主动上交给集体的!”
“这种大公无私的精神,值得我们全村人学习!”
这一番公开的、高调的表扬,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就给这件事定了性。
那些原本心里还有点小九九,觉得陈金华父子风头太盛的人,此刻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人家不仅有本事,人家觉悟还高!
你再叽叽歪歪,那就是你思想有问题,是你觉悟低!
“对!金华哥觉悟就是高!”
“咱们就得学金华哥这种精神!”
“小夏这孩子,也出息了!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夸赞声,此起彼伏。
陈夏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看着父亲在人群中那愈发挺直的脊梁,看着王建国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看着周围村民那从嫉妒转为敬佩的眼神。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父亲的智慧。
一头猪,能换多少钱?
几百块?顶天了。
但一个“大公无私”的好名声,在八十年代的农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有了护身符!
意味着你办什么事,都有人愿意帮你!
意味着你家再出了什么邪乎的事,别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是怀疑,而是人家觉悟高,肯定错不了!
这笔账,父亲算得比谁都精!
这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用政治上的高地,碾压了所有潜在的是非和嫉妒!
老爹,牛逼!
陈夏心里,默默地给父亲竖了个大拇指。
“行了!都别在这围着了!”
王建国再次发话。
他走到爬犁前,拍了拍那结实的白桦木杆。
“金华,小夏,辛苦了!”
“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搭把手!把猪拖到大队院里的打谷场去!”
“是!”
人群里立刻应声,几个小伙子摩拳擦掌地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抬起了爬犁。
“书记,这猪肉……咋分啊?”
人群里,一个尖利的声音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王建国眉头一皱,看向说话的那个婆娘,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悦。
但他没发作,而是环视了一圈。
看着一张张既期待又紧张的脸,他知道,这才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再次变得洪亮。
“这头猪,是集体的财产,怎么处理,自然要按集体的规矩来!”
“但是!”
他话锋一转,提高了音量。
“陈金华父子俩,是首功!冒了天大的风险,为民除害,必须重奖!”
“现在,所有人,都去打谷场!”
“咱们开个现场会!当着全村人的面,把这头猪分了!”
“我还要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
重要的决定?
所有人的心,都被这最后一句话,给狠狠地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