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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此次皆是裴某行事不周,让世子受惊,故亲自登门致歉。区区薄礼,以表歉意,还望侯爷笑纳。”

裴砚廷拱手,风度翩翩,玉冠于顶,一派丰神俊朗。

文昌侯与侯夫人虽然心中也暗恼他险些伤了陆时涯,但裴砚廷身份贵重,纵使他倨傲不认,他们也无可奈何。

更何况如今他亲自登门致歉,抬来的这数箱赔礼晃得人眼花缭乱。

文昌侯朗声大笑:“将军言重了,不过一场误会,切勿挂怀。”

“那裴某就安心了,”裴砚廷唇角微扬,目光扫过一旁的陆时涯,眼底是明晃晃的嘲弄,“世子现在身体可养好了?”

“你…..”

陆时涯恨得咬牙。

文昌侯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冷静,正要开口圆场,下人通报:“世子夫人到。”

裴砚廷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旋即恢复如常,自如地随着众人转向门口。

薛怜影一身浅青色软烟罗襦裙,裙摆随着抬步的动作微微翻飞,跨入门槛。她生了张婉约风情的美人面,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支素雅玉簪将乌发绾在脑后。

她走进前厅,姿态娴静而温婉,对主位的文昌侯夫妇盈盈福身:“侯爷,侯夫人安好。”

文昌侯捋着胡子,呵呵一笑,指着裴砚廷:“怜影,这是裴将军。”

薛怜影微微侧身,目光柔柔地望向裴砚廷,清浅一笑,再次行礼:“见过将军。”

这温婉娴淑的情态,还真真是十几年来从未见过。

裴砚廷目光一虚,依照礼节,淡然拱手回礼:“夫人多礼了。”

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久不相见,此时再见端得是客气而疏离,让人挑不出错来。

文昌侯呵呵一笑,语气慈和:“儿媳快坐下吧,将军,我们方才说到哪了?”

薛怜影在陆时涯身旁的圈椅上坐下,一旁侍奉的斟茶婢女正要为她添茶,指尖触摸到壶身,才发现这茶水已经凉透,脸色一白,惶恐地低声道歉后,匆匆离开。

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未引起旁人注意。薛怜影笑意不变,心中却是一动。

有点,不对劲啊……

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眸光悄然掠过厅内每个人。

上首的文昌侯正与裴砚廷侃侃而谈,神态是一如往常的殷勤又热络;侯夫人端坐一旁,维持着一贯的端庄贤淑;陆时涯则阴沉着脸,一派怨天恨地的样子,闭口不言,似乎并无异样。

然而,当她目光落在裴砚廷英挺侧脸上时,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便愈发明显。她正要收回目光,裴砚廷却似有所感,倏然侧目,两人的目光短暂地对视了一瞬,一触即分。

但很快裴砚廷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继续与文昌侯交谈,神态自若,似乎刚才的目光交融只是刹时的错觉。

薛怜影微微眯起眼,指尖动了动,几乎要笑了起来。

换茶的婢女很快返回,提着新换的茶壶低着头,一步步朝薛怜影的座位走来,原本的谈话声似乎低了下去,似有若无的目光投向这边。

薛怜影朝兰茵递去一个眼色,兰茵虽不懂其意,但依然上前一步,伸手自然地将要从婢女手中接过茶壶:“给我吧,我来为夫人……”

文昌侯神色一紧,却在这瞬间,那婢女似乎被什么绊倒,猛地踉跄一步,盛满茶水的茶壶毫无征兆地从手中脱离,直直地砸向薛怜影。

“主子!”兰茵惊呼。

眼看那茶壶就要砸到她身上,一只茶杯裹挟这凌厉劲道破空而来,“砰”的一声精准撞上茶壶壶身,瓷器应声碎裂,庞大的撞击力强行改变了茶壶下落的位置,碎片擦着薛怜影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

前厅霎时一片死寂。

薛怜影垂眸,眼睫覆住眼底的了然和狠辣,目光落在溅湿的裙摆上,文昌侯捋着胡须的手一顿,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和笑意,透着藏不住的满意。

十多年的相处让很多事情成为习惯,也让裴砚廷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薛怜影身上,即便方才与文昌侯敷衍闲聊时,他也依旧分出一份注意给她。

所以当那茶壶险些伤到她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掷出了手中的茶杯。然而,在掷出的同一瞬间,他闭上眼,心头一沉。

中计了。

那失手的婢女匍匐在地,叩首求饶,文昌侯沉下脸,似乎极为生气,厉声喝道:“怎么做事的!!来人,将她拖下去!”

两名仆役应声而入,迅速将那婢女拖离了前厅。

裴砚廷缓缓坐直身体,抬眸,目光沉沉看向文昌侯。

文昌侯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歉意,拱手道:“让将军见笑了,方才还真是多亏了将军出手,否则我这儿媳可就要受罪喽。”

他看向薛怜影,笑呵呵道:“儿媳,还不赶紧谢谢将军。”

老奸巨猾的狗东西。

裴砚廷勾了勾嘴角,语气很淡:

“不妨事,举手之劳罢了。”

*

“主子,都是奴婢的错!主子分明已示意我了,而我却未能及时阻拦她。”

一回到倚梅苑,兰茵在竹湘诧异的目光中,直直跪了下来。

薛怜影款步走到梳妆镜前,抬手摘下耳畔的珠坠,面上看不出情绪:“哦?那你说说看,我为何要你拦住她?”

“方才之事,定是文昌侯刻意安排的!”

兰茵头垂得更低,“就是为了,为了试探主子在将军心中是否如他所想的那般重要。”

将军心系主子,主子稍有一点麻烦,他下意识便会出手相护,而这潜意识的反应,是骗不得人的。

只需一个小小的试探,将军的那些爱怜和珍视便暴露在文昌侯精明的目光之下。

竹湘听得脸色微变。

薛怜影却是分外平静,将摘下的耳饰轻轻放入妆匣中,幽幽叹了口气:“罢了,当察觉他意图的时候,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了。”

他见不得她受伤受痛,这也注定他会露出端倪。

那呆子。

她扫了眼兰茵自责的模样,语气清幽:“这有什么关系呢?侯府这么看重我这个儿媳,图的,不就是这个用处么?”

早在薛倩茹还在世时,薛陆两家算是姻亲,每逢年节与文昌侯夫妇相见,她都能从文昌侯那双精明的眼中,看到对薛倩茹的不满,以及……对她的满意与惋惜。

满意她拥有这般出色姿容,与权势煊赫的裴砚廷关系匪浅;惋惜拥有这等资源的女子,竟不是他文昌侯的儿媳,不能为他所用。

一年一年,越发可惜起来。

是以,当薛倩茹身死,薛章华另怀心思,提出让她薛怜影代替姐姐嫁入侯府时,文昌侯简直是欣喜若狂。

成为侯府的世子夫人后,侯府嫌弃她放荡,未出阁时便与裴砚廷交往甚密;又嫌弃她不够放荡,不能将裴砚廷迷得神魂颠倒,用这副皮囊为侯府换来泼天的富贵与权势。

他们啊,想把她当成娼妓呢。

薛怜影瞧着镜子中的自己,纤指轻抚脸颊,柔柔地,轻轻地一笑。

可惜,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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