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桑衡又被小皇帝李彻召进宫去了。
许衔星便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说不在意,不失望是假的。
可是他已经习惯了。
他一直都知道的。
他与桑衡之间,一直横跨着一条看不见的线。
用人间的话来说,应该叫它底线。
桑衡心底藏着一个很深的秘密,他不愿意说,许衔星便也不会问。
所以无数次,当他心底莫名生起的占有欲作祟时,哪怕他多么想叫桑衡能不能别去,他也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没有立场叫桑衡抗旨不尊。
甚至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叫桑衡放弃他的大计,只为了许衔星的……不高兴。
他知道的,撒娇可以,扮可怜可以。
过了度,便不美了。
许衔星重要,可许衔星没有很重要。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小怪物也有。
当初是他死皮赖脸跟着人家回来的。
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其实小怪物也没有想到。
如今,他不愿意走,到底是因为当初那个弄不明白的缘由,还是他自己不愿意走,他已经分不清了。
许衔星也算得上是个天生地长的生灵,生性自由无羁,现在被人间红尘绊住了脚,便如同被树拦住的云。
当那棵树被风吹晃了身形,便是流云奔向自由,离开之时。
小怪物不慕钱权,也不好宝马香车美人骨,所以他不会被人间困住,留恋人间。
他不怨恨人的两面性,可他也不喜欢人间的尔虞我诈。
他入世出山,只为一人。
初时,只因为好奇。
后来,却已经分不清,明不白了。
……
……
许衔星晚膳只夹了几筷子,便叫人撤了。
天刚暗下来不久,他便已经沐浴更衣,上了榻,歇息了。
每次桑衡入了宫,许衔星都不会等,正如桑衡不会因为许衔星在等,就早回。
但出乎意料的是,今天,桑衡提前出宫了,没等到宫门落锁。
但今日许衔星歇得早,这会儿子早就睡熟了。
桑衡推开殿门进来时,正背对着外面的月光,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疏离的淡漠感。
他以为,进来时会看见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坐在床榻上等着的许衔星。
可他一眼望去的,却是被扯下的帐幔,隆起的绸被。
桑衡走到榻前,轻轻揭起帐幔,便看见许衔星睡得乱七八糟。
被子只盖到肚子,大半身子裸露在外,轻薄柔软的寝衣勾勒出少年结实而漂亮的身形来。
桑衡用手指轻轻摩挲许衔星的鬓角,在他唇角啄吻了一会儿便作罢。
为许衔星盖好被子后,桑衡便走到小榻前,取了一卷书,就着一盏烛光细细的看。
他手上拿着书,指尖夹着薄薄的泛黄书页,却半晌没动作。
窗外兀地下雪了,桑衡没看许衔星,许衔星没看雪。
他早便醒了。
当桑衡打开殿门之时。
可他没有睁眼醒来,只是在桑衡抚着他的鬓发,啄吻他的唇角时,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在袖子中攥成一个拳。
许衔星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面对桑衡。
窗外的雪,絮絮地下着,四周都很安静,只能听见雪粒子落在琉璃瓦上的“噼里啪啦”的脆响,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许衔星侧着身子,睁着眼睛,听着声响,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许衔星一直在心里默默忍耐着,但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只见他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然后装出一副刚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模样。
他先是伸了个懒腰,接着慢悠悠地翻了个身,最后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而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离床榻不远处的小榻上的桑衡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于是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了许衔星。
两人对视片刻,许衔星先开了口:“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
桑衡放下书卷,轻声道:“今日宫中之事办得顺遂。”
“陛下不久便将及冠亲政,这些日子处理朝政已经很是得心应手了,孤只需从旁指点一二,其余的,陛下自己便能处理了。”
许衔星轻哼一声,“你上个月也这般说的,总也不见你早回,今儿个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桑衡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满,走近榻边坐下,“今日确是念着你才早些回来。”
许衔星倏地睁大眼,似是不信。
桑衡此时的眸色清亮又温柔,又带着点儿天生的矜贵,他伸手握住许衔星的手,“以往是我疏忽了你,往后不会了。”
许衔星心中一颤,望着桑衡的眼眸,原本的怨愤消散不少。
许衔星脸上微微泛红,想要抽回手,却被桑衡握得更紧。
“你这话可当真?”许衔星小声问道。
桑衡郑重地点点头,“自然当真。”
许衔星只是微微侧过脸,轻轻的贴近桑衡温热的掌心,眼中水光潋滟,将散未散,实在可怜可爱。
他默了一会儿,眸中漾起了细碎如银的笑意,说道:“你心底的秘密,若是愿意,也可同我讲讲,我知道你并不开心的,只不愿让我瞧见,总是端着一副笑模样,可却笑不及眼底。”
每每就寝时,和着从窗中洒下的几缕月光,他总爱支着脑袋,在忽明忽暗的阴影中,侧身看着身边睡着的桑衡,伸手轻轻抚摸他的眉眼。桑衡就连睡觉都是皱着眉眼,好像从来不知道笑。
桑衡,神色依旧温柔,只是眼中笑不见底,稍显冷淡,“再等等吧,时候还未到。”
许衔星心很疼,鼻子也很酸,喉咙紧涩地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像细碎的琉璃渣子卡在脆弱的喉咙中。
他虽有些失落,但也不再追问。
这时,一阵寒风吹进屋内,飘进几朵霜花并几粒雪籽,烛光摇曳不定。
桑衡起身关窗,许衔星看着他的背影愣神。
重新坐下后,桑衡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环佩递给许衔星,“今日在出宫时,路过百宝阁,瞧见此物,觉着十分配你,便买了下来。”
许衔星接过环佩,是雕刻成玉燕衔枝桃模样的环佩,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桃瓣的清香。
是用了几分巧思的,料子也是最上乘的羊脂白玉。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却比之前融洽许多。窗外的雪渐渐停了,月光洒在地上,一片银白。
许衔星搂着人又睡下了,怀里揣着那枚环佩,也不嫌硌得慌。
他嘴角带笑,在睡梦中,只是念着来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