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南瑾捧着花束去了柳嫣然房中。
她刻意将受伤的手往衣袖里缩了缩,尽量不叫柳嫣然察觉出端倪。
插花时,柳嫣然从旁闲闲问了句,
“不是叫你去打探消息?你从哪摘了这些花回来?”
南瑾道:“奴婢从内务府回来时路过御花园,正巧碰见了嘉嫔。嘉嫔听说娘娘入宫,忙命人摘了这些长春花让奴婢带回来送给娘娘。
她说这花儿花色艳丽,与娘娘最相衬,又说娘娘住在长春宫,宫中奉些长春花,也是双喜临门的好兆头。”
柳嫣然轻轻挑眉,得意笑道,“她倒是有心。不过本宫是妃位,她是嫔位,她巴结着本宫也是应该。”
缓一缓又说:“教习嬷嬷曾说过,嘉嫔有孕在身,母亲不是还特意叫人带了一尊送子观音入宫吗?
明儿个把东西带着,给皇后请完安后,顺道将东西送给她。她巴结本宫,本宫也是不吝给她这个面子的。”
“是。”
南瑾插完花,将花樽奉到了柳嫣然面前供她欣赏,而后道:
“奴婢打探过了,宫中的娘娘们大都是好相与的,唯有贞妃不太好说话。
她是大皇子的生母,母家官位又高,听说生得也颇有姿色,甚得皇上宠爱。”
“哼。”柳嫣然拉下脸,不屑一嗤道:
“她爹虽是中书令,可官位再高又如何?大懿朝的江山都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文臣再位高权重,也不及咱们武将安邦定国的功劳大。
且她是大皇子生母又能怎样?如今还不是与本宫平起平坐,也没见皇上抬她为贵妃。”
柳嫣然拿起手边银剪,绕着花樽比划着,
“从前本宫没入宫,她或许能一枝独秀。往后……”
她凛然一笑,随手将一朵开得最艳丽的花枝剪了去,
“且看看她有没有本事,能与本宫平分秋色吧。”
南瑾识趣地拾起残花,丢入香炉里焚了,
“娘娘美貌艳冠群芳,区区贞妃,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
柳嫣然微笑道:“你这嘴甜的,跟灌了蜜似的。”
话落指了指压在小案砚台下面的一叠银票,
“这些银子拿去给外头那些奴才分了,本宫虽不与他们亲近,但该给的好处总不能少。”
南瑾收了银票,语气略有为难道:“宫中当差的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奴婢不晓得他们谁比谁高一等,分起赏赐来若这个多了那个少了,反而闹得不愉快。
进礼公公既是掌事太监,对这些事儿自然门清,不如将这银票给了进礼,让他代分下去,也不惹旁人怨言。”
这些下人间的算计柳嫣然哪里愿意听?
没等南瑾说上两句,她就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些琐事你自个儿看着办,休要事事都与本宫啰嗦。下去吧。”
从正殿出来后,南瑾去了趟进礼的庑房。
刚一见面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进礼小声埋怨起她来,
“方才采颉跟我说,你被嘉嫔娘娘教训了?”
他看一眼南瑾半截缩在袖子里的手,语气颇为无奈,
“你今儿出门的时候我不是提醒过你了?我叫你绕开御花园躲着点嘉嫔,你怎么就不听呢?”
南瑾解释道:“御花园长春花开得好,我想着采些回来放在娘娘寝殿,为娘娘添点喜气。”
“我说你别给娘娘添乱才是。”
进礼实在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蠢笨之人?
他明明已经提前交代过了,这笨丫头怎么还要往枪口上撞?
进礼细细打量着南瑾,
虽未施粉黛,但也能看得出五官底子十分优越。
肤色白皙,肤质剔透,瓜子小脸,新月弯眉,桃花明眸,再搭配上面中精致挺翘的鼻子,细看之下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进礼在宫中当差多年,后宫美眷他见得多了,
如南瑾这般容色天成,只消稍作打扮,便是站在那么些个容色出挑的嫔妃里头,也是毫不逊色,甚至还要略胜一筹。
不过只可惜是生了张美皮子,却配了个狗脑子。
“今儿讨了教训,下回见着嘉嫔记得绕道走,别再自找没趣。”
南瑾笑着应下,顺手取出银票递到进礼手中,
“这些银子是淑妃娘娘给长春宫当值宫人的赏,受累公公等下给大伙儿分了。”
进礼接下银票的一瞬,眼珠子都跟着亮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敛正容色,只作寻常道:“奴才替长春宫上下谢过娘娘恩赏。”
南瑾捕捉到他神情微妙的变化,心里这便有底了。
采颉说进礼最在乎的就是家中妹子,如今家中妹子病着,他正愁没钱医治,
这笔银子落在他手中,恰如肉包子打狗,定是有去无回的。
宫人当差每月都有月钱,宫中也没有规定新入宫的主子必须要给下人恩赏,
只不过后妃为了买个忠心,多半都会自掏腰包赏赐下去,久而久之这事就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宫人没收到赏银,肯定不敢问到柳嫣然面前,最多就是觉着跟了个不敞亮的主子,心里头不舒坦。
南瑾当了十六年的奴才,她最知道奴才心里在想些什么。
奴才心里一旦不舒坦了,忠心也就会跟着减了一半。
南瑾隔着菱窗,朝着柳嫣然寝殿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唇角浮现出一抹阴鸷笑意。
柳嫣然今日方入宫,就在南瑾的‘帮衬’下,不知不觉间将伺候她的宫人给得罪了个遍。
不过无妨,
她不是一直都说伺候人的奴才都是下贱胚子,觉得碾死他们就跟碾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吗?
她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她从不会在乎一只蝼蚁的尊严与感受。
自然也就不会明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样浅显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