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像一块肮脏的、浸透了泪水的灰色抹布,擦过城市的上空。
陈默和屠夫穿行在苏醒的城市里,像两个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幽灵。上班族行色匆匆的脚步,早餐店蒸腾的热气,环卫工人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这些属于“正常世界”的交响乐,在他们听来,却像另一个星球传来的、遥远而陌生的噪音。
他们身上背负的黑暗,与这个正在努力苏醒、假装一切如常的世界,形成了尖锐而刺眼的对比。
海城大学,北区。
这里曾经是陈默最熟悉的地方之一,他甚至在这里上过几节公开课。但此刻,当他再次踏入这片区域时,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异乡人。空气中弥漫着青春、书本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气息,这本该是充满希望的味道,但此刻,在他的“罪恶共情”感知中,却被一种更深层的、压抑的悲伤所污染。
那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慢性毒药般的“失落感”。它弥漫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附着在每一片落叶上,渗透进每一块砖墙的缝隙里。
3号仓库,位于校园最偏僻的北区,紧挨着一片早已废弃的实验楼。这里曾经是学校的储物中心,后来被废弃,渐渐成了情侣们寻欢作乐的“秘密基地”。
仓库的铁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但其中一边的门轴已经脱落,留下了一道可以容人侧身挤进去的缝隙。
陈默和屠夫像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仓库内部,比陈默想象的更加破败。空气中充满了浓重的、混合着铁锈、霉菌和某种东西腐烂的甜腻气味。阳光从屋顶破损的瓦片中投下几缕浑浊的光柱,在空气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这里,就是林晓雨和她那个“嫉妒”的情人,曾经的爱巢。
陈默的“罪恶共情”在这里被前所未有地放大了。他“看”到了无数重叠的、如同鬼影般的画面。
他看到,在那个破旧的沙发上,年轻的男人和林晓雨紧紧相拥,分享着一个烤红薯,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贫穷的恐惧。空气中,弥漫着“爱”与“希望”的罪念,虽然微弱,却无比纯粹。
画面一闪。他又看到,在同一个地方,王建国粗暴地将林晓雨推倒在沙发上,女孩的脸上充满了绝望和憎恨。空气中,弥漫着“贪婪”与“暴戾”的罪念,像浓稠的墨汁,污染了这里的一切。
过去与现在,爱与恨,希望与绝望,这些截然相反的罪念,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交织、碰撞,形成了一种极度不稳定的、令人作呕的精神磁场。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撕扯他的灵魂。
屠夫站在他身后,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但陈默能感觉到,屠夫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这个地方,触动了屠夫内心深处某些被尘封的东西。那股“害怕被抛弃”的、属于孩童的罪念,正在被这里“背叛”与“失落”的气息所唤醒。
“分头找。”陈默的声音沙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任何……不寻常的东西。”
他们开始在这个巨大的、堆满杂物的仓库里搜寻。废弃的桌椅,生锈的铁架,成堆的旧书本,还有无数被遗忘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杂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一无所获。
就在陈默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子吸引了。那是一个普通的、用来装书的胶合板箱子,但上面,却用粉笔,画着一个粗糙的、心形的图案。
图案的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
【给未来的我们。】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
他走过去,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没有书,也没有任何贵重的东西。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已经发黄变质的红色天鹅绒布。而在天鹅绒布上,静静地躺着十几颗……石头。
那些石头,不是普通的石头。它们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半透明的质感,像琥珀,又像凝固的泪滴。每一颗石头内部,都似乎有微弱的光芒在流转,仿佛拥有生命。
陈默伸出手,想要拿起其中一颗。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不是“回声”App的规则提醒,而是一条新闻推送。
标题是:【警方确认:海城大学失踪案,嫌疑人锁定为‘连环杀人犯’陈默!】
下面附着的,是他在法庭上那张面无表情的照片,以及一张根据目击者描述绘制的、他戴着兜帽的模拟画像。
他的“窦娥冤”体质,再一次以一种荒诞而致命的方式,将他推向了深渊。
他现在不仅是“病毒制造者”,不仅是“连环杀人犯”,他还是一个涉嫌绑架女大学生的、穷凶极恶的逃犯。
全世界的恶意,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烧红的巨网,朝着这个小小的、被遗忘的仓库,笼罩而来。
陈默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感到一阵窒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就在他心神大乱的这一刻,他手中的那枚“窥视”之球,突然爆发出一阵刺骨的寒意!
“轰——!”
陈默的眼前,再次被无数破碎的画面所淹没。
但这一次,不再是过去的回响。
而是……正在发生的、更深的黑暗。
他看到,林晓雨,在那个“嫉妒”的情人死后,并没有选择报警或沉沦。她被巨大的悲伤和复仇的欲望所吞噬。她找到了一个地方,一个比“地下俱乐部”更隐秘、更古老的、关于“罪”的源头。
她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她和情人的“爱情”,以及她对王建国的“仇恨”——作为祭品,与一个更古老的“罪孽”,达成了一项交易。
她想要一个“守护者”。
一个能替她复仇,能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拖入地狱的……守护神。
那个古老的“罪孽”,回应了她的祈求。
它给了她力量,也给了她……“罪孽的种子”。
陈默猛地低下头,看向那个木箱里的石头。
他终于明白了。
这些不是什么爱情的信物。
这些是……“卵”。
是林晓雨,用她的绝望和罪孽,催生出的、怪物的“卵”!
就在陈默意识到这一切的瞬间,他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这一次,是“回声”App。
一条全新的、带着血腥味的规则,浮现在屏幕上:
【今日规则:不要惊扰沉睡的爱。】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惊恐地看向屠夫,又看向那些石头。
“别动!”他嘶吼道。
但已经晚了。
屠夫因为内心的触动,正弯下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其中一颗石头。他的动作很慢,充满了悲伤和怀念,仿佛在触摸一件神圣的遗物。
当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颗石头的瞬间——
“嗡——!”
所有的石头,同时亮了起来!
一种刺耳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尖啸声,在仓库里轰然响起!
那些石头,开始剧烈地颤动、膨胀。它们表面的半透明外壳开始剥落,露出里面蠕动的、如同血肉般的组织。
它们在孵化!
一颗,两颗,三颗……
十几颗石头,在短短几秒钟内,全部孵化!
从里面钻出来的,不是什么可爱的生物。
那是一群……由荆棘和枯骨构成的、如同昆虫般的怪物。它们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有无数根不断挥舞的、如同镰刀般的节肢。它们的身体,是由林晓雨的“悲伤”和“仇恨”编织而成,而它们的节肢,则是她那份绝望的“爱”所化成的利刃。
它们是……“悲伤的守护者”。
是这个被遗弃的爱巢里,最疯狂、最绝望的……幽灵。
“吼——!”
为首的那只最大的怪物,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它锁定了屠夫,那个刚刚“惊扰”了它们沉睡的入侵者。
它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朝屠夫扑了过去!
“小心!”陈默大喊。
屠夫的反应极快,他几乎是本能地向旁边一滚,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怪物的节肢,狠狠地砸在了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地面上瞬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屠夫从地上一跃而起,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他身上的“勇气”结晶,开始散发出强烈的光芒,让他原本空洞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战意。
但面对十几只这样的怪物,他一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其他的怪物,从四面八方,同时朝他们涌了过来!
它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屠夫,还有陈默!
因为陈默,是那个“窥探”了它们秘密的人!
陈默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它们的罪念是‘悲伤’与‘守护’!”他大喊道,“它们不是单纯的怪物!它们是在执行林晓雨最后的‘命令’——守护这里,报复所有入侵者!”
“用暴力对抗它们,只会让它们的‘悲伤’更加浓烈,让它们变得更强!”
“我们不能杀它们!我们必须……安抚它们!”
安抚?屠夫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如何安抚一群由仇恨和悲伤构成的、疯狂的怪物?
“用‘爱’!”陈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癫狂的、豁出去的疯狂,“用它们的‘原罪’去对抗它们!”
他看向那个画着心形的木箱,看向那些怪物从中孵化的地方。
“那里,是它们的‘巢穴’!是林晓雨留下最后‘爱’的地方!我们必须……摧毁它!”
“什么?”屠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摧毁‘爱’的遗物,就能让‘守护’失去意义!”陈默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刀,“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不再犹豫,冲向那个木箱,一脚将它踹翻!
里面的天鹅绒布和那些破碎的蛋壳,散落一地。
为首的那只荆棘怪物,看到了这一幕。它的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它感觉到了“背叛”。
不是被王建国背叛,不是被情人背叛,而是……被它发誓要守护的“爱”本身,所背叛。
“不……不……”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哀嚎。
它的身体,开始像被点燃的纸一样,迅速地燃烧、瓦解。
其他的怪物,也感受到了这份来自“巢穴”的剧痛。它们纷纷停下了攻击,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扭曲。
最终,在一阵阵黑色的灰烬中,所有的怪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仓库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满地的狼藉,和空气中那股更加浓烈的、令人心碎的悲伤。
陈默和屠夫,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们活下来了。
但代价是,他们亲手,彻底摧毁了一个女孩最后的、绝望的希望。
就在这时,仓库那扇破旧的铁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被缓缓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兜帽的身影,站在门口。
她没有看他们,只是缓缓地走进来,目光扫过这个被彻底摧毁的“爱巢”,最后,落在了地上那些黑色的灰烬上。
她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
是当铺老板。
他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种玩味的、猫捉老鼠般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深沉的……悲伤。
“你们做得很好。”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们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收割’。”
“但你们也惹上了大麻烦。”
他抬起头,看向陈默,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林晓雨,在用她的‘罪’,创造出这些‘守护者’的同时,也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主人’。”
“而现在,那个‘主人’,被你们惊醒了。”
“它很愤怒。”
“它要找你们……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