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的余波,比试炼本身更加漫长而痛苦。
屠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他的身体没有受伤,但他的精神,已经变成了一片被洪水冲刷过的、荒芜的废墟。那个小女孩的幻影虽然消失了,但她清澈的眼神,和那句“叔叔,你为什么要杀我?”,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永远地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陈默站在他身边,没有去扶他。他知道,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刚刚用最残酷的方式直面了自己原罪的男人,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怜悯与敬畏的情感。
他们通过了试炼,但代价是,屠夫赖以生存的“屠夫”外壳,被彻底地击碎了。他不再是那个用“清理垃圾”的逻辑来麻痹自己的冷血杀手,他变回了那个在雨夜里,因为一个面包而感到被世界抛弃的、恐惧的小男孩。
“试炼结束。”当铺老板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时,打破了这死寂的悲伤,“欢迎来到‘炼金术士的礼拜堂’,两位新晋的‘炼金术士’。”
他走到两人面前,手里托着一个由天鹅绒垫着的小盘子。盘子上,放着两枚奇特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结晶。
“这是你们的‘薪金’。”老板说,“是你们刚刚‘炼化’的罪孽中,最精华的部分。屠夫,你‘炼化’了‘愧疚’,得到了‘勇气’的结晶。陈默,你‘炼化’了‘矛盾’,得到了‘洞察’的结晶。”
他将盘子递向他们。
“在这里,我们不谈金钱,不谈权力。我们只交易一样东西——罪孽。你们的罪,就是你们的货币,也是你们的武器。”
陈默接过了那两枚结晶。它们入手冰凉,却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他的掌心微微搏动。他能感觉到,屠夫那枚结晶里,蕴含着一种决绝的、向死而生的力量。而他自己手中的那枚,则充满了冷静、锐利的分析能力。
“拿着它们。”老板说,“你们会需要它们的。”
他转身,指向大厅四周那些神龛般的隔间。
“这里,是‘罪孽交易所’。每一个隔间,都关押着一个由纯粹的罪念构成的‘生物’,或者供奉着一件被罪孽浸染的‘物品’。我们称它们为‘罪孽样本’。”
“俱乐部的成员,被称为‘猎人’。你们的工作,就是去外界,狩猎那些因‘回声’App而诞生的、失控的‘罪孽样本’。将它们捕获,带回这里,进行‘炼金’,提取出更纯粹的‘罪孽结晶’。”
“这些结晶,就是俱乐部的流通货币。你可以用它来向我购买情报,向其他‘猎人’换取帮助,甚至……从这些隔间里,租用你们需要的‘罪孽武器’。”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些隔间。他看到了那个由无数只眼睛组成的“窥视”之球,看到了那支永远滴着黑色墨水的“诽谤”之笔。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由罪恶构成的、光怪陆离的军火库。
“作为新人,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很简单。”老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你们需要去完成一次‘收割’。”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用某种兽皮绘制的地图,铺在中央的桌子上。地图上,用红色的墨水,标注着一个地点。
“城西,‘金雀花公寓’。703室,住着一个叫王建国的商人。”老板用他那干枯的手指,点了点那个地点,“他的罪,是‘贪婪’。现在,一个由‘嫉妒’罪念构成的‘寄生虫’,正在啃食他的罪孽。”
陈默的“罪恶共情”瞬间被激活了。他“看”到了那个画面:一个肥胖的商人,正跪在空无一人的保险箱前,痛苦地哀嚎。而在他的影子里,一个瘦削的、面色蜡黄的、如同寄生虫般的男人,正贪婪地吸食着从商人身上散发出的金色的“贪婪”气息。那个“寄生虫”每吸食一口,商人就变得更加衰老、更加虚弱。
“这个‘嫉妒’的样本,已经快要将宿主吸干了。”老板说,“你们的任务,就是在它彻底吞噬宿主之前,将它捕获。记住,我们要的是‘样本’,不是宿主。那个商人的死活,与我们无关。”
“这,就是你们的‘入门测试’。”老板收起地图,看着他们,“去吧,用你们的罪,去狩猎另一个罪。证明你们,有资格成为这里的‘猎人’。”
屠夫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陈默,眼神里不再有迷茫,而是一种被掏空一切后,只剩下纯粹的、执行命令的空洞。他像一个被重新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等待着指令。
陈默握紧了手中的两枚结晶。他知道,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们走吧。”他对屠夫说。
金雀花公寓,是一座老旧的、没有电梯的七层楼房。楼道里灯光昏暗,墙壁上布满了污渍和剥落的墙皮,空气中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剩饭混合的酸腐气味。
陈默和屠夫像两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走上七楼。
703室的门虚掩着。一股浓烈的、如同腐肉般的气味,从门缝里飘散出来。
陈默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了罪恶的人,都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房间里一片狼藉,昂贵的红木家具被砸得稀巴烂,名贵的字画被撕成碎片,满地都是狼藉。一个肥胖的男人,只穿着一条短裤,瘫倒在墙角。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衰老,皮肤松弛地堆积在一起,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眼神浑浊,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他就是王建国。
而在他的影子里,那个“嫉妒”的寄生虫,正盘踞在那里。它看起来比陈默在“共情”中看到的更加清晰。它有着一个与宿主截然相反的、瘦削而贪婪的身体,一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不甘的火焰。它正张开嘴,一根根如同吸管般的触须,从它的嘴里伸出,刺入王建国的后背,贪婪地吸食着他最后的生命力和“贪婪”罪念。
“它已经完全占据主导了。”陈默低声说,“宿主的精神已经崩溃,身体也快要被吸干了。我们必须在它完成‘进食’、脱离宿主之前抓住它。”
屠夫没有说话,他只是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他身上的“勇气”结晶,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让他原本就充满压迫感的身体,变得更加危险。
“别冲动。”陈默拉住了他,“它的核心是‘嫉妒’。你用‘杀戮’去攻击它,就像用拳头去打一团烟雾,没用。我们需要找到它的‘逻辑悖论’。”
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
“嫉妒,源于‘不公’。它觉得王建国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它的。它恨王建国,因为它认为自己比王建国更优秀,却一无所有。”陈默分析道,“所以,它的逻辑是:‘我比你强,所以我应该拥有你的一切’。”
“要打破它,我们就需要创造一个它无法理解的场景。一个……比它‘更弱’的人,却拥有了它梦寐以求的东西。”
陈默的目光,落在了房间里唯一还算完好的东西上——一个放在桌上的、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屠夫,”陈默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熟悉的、冰冷的微笑,“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
几分钟后,屠夫按照陈默的指示,走到了瘫倒在地的王建国面前。他弯下腰,用一种粗暴的动作,从王建国那松垮的短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钱包。
钱包里,没有多少现金,只有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笑容灿烂,青春洋溢。是王建国的女儿。
屠夫拿着照片,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的夜空,用一种夸张的、充满“贪婪”的语气,大声说道:“哈哈!这个老东西,居然还藏着这么个宝贝!等他死了,这妞儿就是我的了!”
他的声音,通过“勇气”结晶的增幅,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
那个正在吸食王建国的“嫉妒”寄生虫,动作猛地一顿。它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屠夫,那双燃烧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贪婪之外的情绪——愤怒和……嫉妒。
它嫉妒了。
它嫉妒屠夫,竟然敢觊觎它“看中”的猎物。
就在它分神的这一瞬间,陈默动了。
他悄悄地绕到寄生虫的身后,将那枚“洞察”结晶,猛地按在了它的影子上!
“轰——!”
“洞察”结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像一道无形的探照灯,瞬间照亮了“嫉妒”寄生虫最深处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默的脑海里,瞬间涌入了一股庞大的信息流。
他“看”到了。这个“嫉妒”的寄生虫,它的前身,是王建国的一个生意伙伴。他才华横溢,却时运不济,所有的创意都被王建国窃取,所有的功劳都被王建国抢走。最终,他在绝望和贫困中死去。他对王建国的恨,对这个世界的不公,凝聚成了他死后唯一的执念——“嫉妒”。
而王建国的女儿,那个照片上的女孩,曾经是他的恋人。他死后,王建国用金钱和权势,强行占有了她。
这个秘密,就是“嫉妒”寄生虫最核心的“原罪”。
当这个秘密被“洞察”结晶照亮时,“嫉妒”寄生虫的逻辑,彻底崩溃了。
它一直以为,它是在向一个“不公”的掠夺者复仇。但现在它发现,它所嫉妒的对象,不仅掠夺了它的才华,还掠夺了它的爱情。而它现在觊觎的,正是它曾经拥有过的、最珍贵的东西。
它的“嫉妒”,变成了一把指向自己的、最锋利的刀。
“不……不……我的……”
寄生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扭曲、溶解。它无法承受这种自我撕裂的痛苦。最终,在一阵黑烟中,它彻底消散了。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王建国还活着,但已经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废人。
屠夫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影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钱包,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陈默则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刚才强行解析对方的“原罪”,对他的精神消耗巨大。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新闻推送。
标题是:【海城大学女学生林晓雨,于昨夜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新闻配图上,那个女孩的笑容,和王建国钱包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完成的,不仅仅是一次“入门测试”。
他们,无意中,闯入了一场真正的、正在发生的罪恶。
而那个失踪的女孩,林晓雨,她的命运,已经和这个被“嫉妒”啃食的商人,和这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地下俱乐部”,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的逃亡之路,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全新的、也更加危险的意义。
他不再只是为了自己而逃。
他,要去寻找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