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宫那些姑子说的话,还真不假。
京都繁华地,富贵奢靡窝。
她们享受过衣食无比富足的生活,简衣素餐对她们就是极大的惩罚。
而潜心修行,以素食为主的人,面对一桌子大荤菜,也是种折磨。
“怎么全是荤菜?”善若也惊讶得很,她还没见过这多肉。
红肉,白肉,鱼虾,鸡,瞧着没有一点瓜菜。
这要如何下口?
“奴婢去厨房领到的就这份例。”上菜的冬葵其实也不解,但厨房给她什么她只能拿什么。
“也许是小姐刚回来,厨房特意做得丰盛些。”
这猜测不太合理,那位当家的婶娘可不似大方之人。
但郑离惊什么也没说。
坐在圆桌边的两人,看着一桌子的大荤菜,一时起不了筷。
“二小姐,可要奴婢为您布菜?”冬葵问得小心翼翼。
“不用,我们自己来。”
习惯自己照顾自己的清修士,吃饭怎么会要人服侍。
很快郑离惊就动手把汤盅上面的汤油撇掉,夹起软烂的鸡腿去了皮起肉丝,然后倒两碗米饭进汤盅,就成了鸡汤饭。
汤里的红枣菌菇是唯一的素配。
“就吃这些吧,不能太过油腻,咱们肠胃受不了。”
“好,我们吃这些也够了。”善若咽着口水不去看那些炙烤的羊肉和炖得软烂的肘子。
她们很少吃荤,只在年节时才有荤菜上桌。
所谓荤菜也没有大荤,都是配着瓜菜一道煮。
现在这些大荤菜是很诱人,但口腹之欲不可纵。
善若很快无视其他大荤菜,端起饭碗吃汤饭。
“好吃!”少沾荤腥的她们,觉得鸡汤饭都很是美味。
一人一碗鸡汤饭,很快填饱了肚子。
剩下几道没动过的大荤菜,郑离惊让冬葵撤下去自行解决。
冬葵看着没动过的菜,惊讶在心,不敢多问。
最终这些好菜便宜了在栖霞苑伺候的人。
给主子准备热水沐浴时,与冬葵一块被调到栖霞苑干活的凤玲,悄声提醒她:“明日你去厨房可别说二小姐不吃肉。”
冬葵看了她一眼不做声。
今晚的菜明显不合二小姐口味,二小姐又不傻,会忍着让厨房继续做她不喜欢吃的菜。
为贪口起这心眼子,纯属多余。
凤玲看冬葵没回应,撇了下嘴,“咱们被塞到这儿来干活,可没什么油水可捞,也就摊上点吃的罢了。”
看看,她们忙了半日,连几个铜板的打赏都混不到。
冬葵抿了下嘴回应她:“那也比在花园子种花好,种花可混不上今儿这顿大荤菜吃。”
她们俩原是在花园子种花的奴婢,三天前才被二夫人安排到栖霞苑收拾院子。
知道府里避讳莫深的二小姐要回来住这院子,好些下人都不愿来干这活,怕沾晦气。
但二夫人有令,点了名的不愿也得来。
幸好今日听说二小姐已经去厄消煞,不会再刑克他人,大家才松口气。
冬葵觉得这样已经很好。
且今日看到二小姐性子平和,不难伺候。
做下人的还有什么比有个好伺候的主子还好的事。
凤玲却觉得冬葵老实得没点心气,搭一块干活好没意思。
在栖霞苑伺候的人郑离惊只记了个人样,还未有管理她们的意识。
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琢磨。
洗漱好上床安置,等善若睡着后,她穿上外衣悄然出了房。
看院门的婆子早已入屋睡着,压根不知有人翻墙出了去。
夜深的武安伯府,有护卫会定时巡逻。
郑离惊在浓沉的夜色中分辨了下方向,按白日记下的方位去往瑞和院,没惊动任何人。
瑞和院有灯火。
伯夫人还在病危之中,里头都留人守着,郑绍君也在此。
本是羸弱之身的他,强撑着精神不敢安睡。
他担心母亲会骤然离去,而床前无亲儿送终。
听到外头有人声,他扶着困顿的脑袋步出内室。
“大公子,是二小姐来了。”
去院门领人进来的酣春开口禀报。
随即郑绍君就看到自己的二妹妹从夜色中走了进来。
一身蓝衣道袍,未换府中给准备的衣物。
“大哥,我来与你一同守夜。”
说得理所当然,来得也理所当然。
仿佛她未曾离开过家,未曾十六年缺失亲情母爱。
未曾遭遇亲弃家远的凄凉。
郑绍君有瞬间恍惚,有种从未与这个二妹妹隔离过的心安。
可心里却又知道,今日他们才得以团聚。
而这位刚回来的妹妹,主动来与他同守命不久矣的母亲。
“好,进来吧!”
回应的声音带了涩哑,郑绍君眨去眼中的泪意,让妹妹进了内室。
兄妹二人一人一椅守在母亲床前,相看一时无言。
常嬷嬷悄然退了出去候在门外,内心希望他们这对十六年才得以相聚的兄妹俩能放开心怀。
夫人要是有知,应该也乐意听听他们兄妹俩说话。
“可用了晚膳?”因为心挂母亲,郑绍君也没张罗给二妹妹洗尘。
他仅有的一点精神气都花在陪母亲最后一程上了。
“用了,都是荤菜,明日大哥让人跟厨房说一声吧,我和善若不爱吃荤,给我们准备素菜即可。”
既然问了,郑离惊也就说出自己的需求。
郑绍君没深想,点了点头:“你在凌云观想来都是吃素为主,刚回来确实不能大口吃荤,少吃些还是可以的。”
看妹妹没回应,多提了句:“你那个师妹还是个小孩子,正是长身体之时还是吃点肉为好。”
这么一说郑离惊也没坚持了,“那就配点肉做菜就行,不要都是大荤。”
饮食太过奢靡,于修行不利。
“好,为兄明日就让人跟厨房交代清楚。”
“谢谢大哥。”
“不用跟兄长这般客气。”
郑离惊:……
兄妹俩又一时无话。
郑绍君转眸看着母亲失去光华的病容,想到母亲一去,家中就再无为他们大房做主的大人。
心头沉重下,他提醒妹妹:“回了府你就是武安伯府的二小姐,武安伯府的二小姐不能是姑子,也从来不是姑子。”
“嗯?”郑离惊有些不明。
看妹妹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不妥,郑绍君只好说明白:“明日换下这身道袍,莫让别人拿此来作伐。”
郑离惊低头看看自己穿的外衣,才“哦”了一声。
府里针线房在她沐浴前送来了两套衣服,她看过。
连着给善若的都是花里胡哨的绸缎华服,善若喜欢她却不习惯。
且她是摸黑出的门,穿惯的衣服比较好上手。
她还没想过这样穿会惹口舌。
换衣服问题不大,只是大哥那句武安伯府的二小姐不能是姑子,貌似要断她的修行路。
这么快就想要掌控她的人生,郑离惊暗吸口气。
人生地不熟,行事需明智。
看在给了她几百两零花银的份上,不恼不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