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白照例将今天的晚饭分了一半给小和尚。
小和尚有些忌讳的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这顿算是你最后一顿了,小僧就不跟你抢了。”
“那饮一杯?”
小和尚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当是我借你的酒,送你一程吧!”
小和尚喝了一杯酒,皱了皱眉。
“怎么了?”
小和尚说:“这酒太次了。”
“哈哈,你这和尚还懂酒?”
小和尚笑:“我这和尚连色戒都破了,还在乎荤戒吗?”
“无所谓了,这是死牢,不能要求那么严苛。”
小和尚摇摇头道:“牧公子这等人杰,用这种酒送你走,太委屈了。”
牧青白觉得好笑,“换个角度想想,我少喝一口,百姓多吃一口,不好吗?”
这话让小和尚心头一震,片刻后又满怀愧疚说道:
“小僧没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牧公子死,真是此生憾事!”
牧青白摇摇头,“我完全不能理解你为何悲伤,这对我而言是一种幸事。”
小和尚沉重的点点头。
不能施展一身才华,实现抱负,这对于每一个天纵奇才来说,都是一种可怖的地狱。
“牧公子,你口中的盛世是什么样子的?”
“不太记得了,不过大致还记得,那是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阶级依旧存在,但并非不可打破,斗争也将继续……”
“国家有强有力的科技,可乘飞机在短短一个时辰内飞越千里,火车一日内也能抵达千里外,海上航行不再危险重重……”
牧青白借着醉意,向小和尚描绘了一副极致梦幻的场景。
好片刻。
小和尚才呆呆的说道:“一个时辰能横跨数千里,这不是仙舟吗?牧公子,您疯病又犯了。”
“我没疯,说了你也不懂。”
“若牧公子你没疯,那这一定就是仙界。”
“哈哈。”
牢头和两个狱卒带着枷锁脚镣来到了牢房外。
“死囚牧青白,该上路了!”
牧青白迫不及待的冲到了门口。
这举动可把外头的三人吓坏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确认牧青白不是打算反抗。
反而十分配合。
很快,狱卒就将枷锁脚镣给牧青白锁上。
“牧公子!”
牧青白回头。
小和尚嘴唇嗫喏,还是问了出来:“大殷有朝一日,有可能配得上盛世二字吗?”
“不可能。”
牧青白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
当然不可能,封建腐朽的思想侵蚀了人们数千年,阶级已经根深蒂固。
这种文明壁障,不可能被打破。
小和尚的神色黯淡下去,道:“牧公子,好走!这天下没了你,是它最大的遗憾!”
牧青白见小和尚神情落寞,有些不忍心。
他无心之言不会给这人造成什么心理阴影吧?
罢了罢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谁让这个时代的人都是死脑筋?
“其实,女帝做的已经不错了。”
狱卒便催促道:“费什么话,快走!”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牧青白朝小和尚笑了笑:“告辞。”
小和尚愣愣的冲空无一人的牢门,“告……辞。”
……
“陛下,人已经被押解走了。”
殷云澜有些恍惚出神,“他方才说朕做的还不错,算是认可朕的功绩吗?”
“陛下千秋无双,何须他人认可?”
殷云澜摇摇头,道:“去法场。”
……
法场。
不远处是屠宰场。
屠宰场的血腥也掩盖不住这冲天的腥臭与怨气。
此时法场外已经聚满了百姓。
问斩台上已经押解了十几个囚犯。
每一个死囚都是哭丧着脸,更有甚者哭爹喊娘。
只有牧青白不需要押解,自己走上刑场。
他看了看满脸横肉的刽子手,又看了眼自己即将要枕着的树桩。
嘴角简直比AK还难压!
此情此景,很难不吟词一首啊!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词还没念完,刽子手一瞪虎眼,反手就把牧青白摁在了断头台上。
牧青白忽然看到台下的群众里,殷秋白就站在那里,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殷秋白急得想要冲上前,却被身旁的老黄死死拉住。
“小姐!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你动手了,要陛下如何自处?”
殷秋白死死咬着唇。
是啊,她是陛下手里最快的刀。
若是陛下手里的刀,都忤逆了陛下的意思,这天下就真的要乱了。
殷秋白有些不忍的看着牧青白的眼睛。
她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女战神,从淮州出发,平定天下,无往不利!
何曾感受到过无力?
可是现在,她忽感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
只因自己无力救下这位身怀大才又心系天下之士。
“老黄,你瞧,我没看错吧?他是在笑吗?”
“小姐,他是在笑,他不怕死。”老黄沉声道。
即便是老黄也从未见过有人竟然能坦然面对死亡。
纵使是他,经历诸多绝境,也无法做到像是牧青白那样,坦然面对死亡。
“你可见过有人不怕死吗?”
“小姐,老奴没见过……”
“难道他宁愿死,也不想再看这世间一眼?”
老黄沉默下去,他无法理解,自然不知该如何回话。
殷秋白突然攥紧了拳头。
老黄担忧不已:“小姐……”
殷秋白颤声说道:“我好害怕,怕天下真的会变成他口中的那副光景。”
老黄诧异的看着殷秋白。
他不知道殷秋白说的‘那副光景’是个怎么样的天下,但殷秋白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惧不是假的。
这时,监斩的官员一声高喊。
“午时已到!”
“——开刀问斩!”
刑场上的死囚浑身颤抖,发出悔恨至极的呜咽。
刽子手站在他身侧,捧起大刀,含了一口酒,喷在了刀上。
酒液冰凉撒在死囚的脖子上,死囚浑身一个激灵,场上顿时弥漫一股屎尿骚味儿。
刀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咔嚓一声。
人头滚落。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眨了一下眼。
只有殷秋白和老黄依旧看着。
血溅在旁边的死囚脸上,吓得他失声尖叫。
但很快,尖叫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响,人头滚落。
一颗头颅一抔热血。
血腥味很快就弥漫在空气中。
几乎所有即将受死的囚犯都瑟瑟发抖,只有牧青白已经平静的枕着树桩。
几十步外的一驾马车里,殷云澜也在盯着牧青白。
期盼着能在他身上看到哪怕一丝丝的恐惧。
但她注定要失望的。
杀人是个力气活儿。
刽子手挥汗如雨,不一会儿刑场上就安静了下来。
这时,殷秋白听到了一段从未听过的歌谣。
所有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最后一个死囚。
——牧青白。
他躺在树桩上,身上满是别人的血。
嘴里却哼着旋律。
就连刽子手都愣了一下。
“唯一纯白的茉莉花……”殷秋白呆呆的呢喃着。
这一句童谣,仿佛是在向愚昧的世人展示他的高洁。
殷秋白神情低落,“身染血渍,也不能污浊长夜独举的皓月,我虽光鲜,但手上已沾满鲜血。”
“小姐……慎言啊!”
“世人斩了明月,从此后,人间长夜再没有了月的辉光。”
“小姐……”
“陛下如果连这句话都不愿意听,那就不能称之为明君!”
刽子手终于回过味儿来,高高扬起刀。
殷秋白绝望的仰起头,闭上眼。
泪珠滑落。
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