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九,是村里人约定集体进城的日子。
刚吃过早饭,大郎媳妇就过来拍门:“阿远娘,好了吗?大家都在村口等着了。”
阿远娘一边麻利地把包裹包好,一边冲着门口喊:“好了,好了,这就来了。”
背上包裹,转过头对着儿子叮嘱道:“娘先出门了,你自己在家要注意安全,什么活也不用干,饭菜已经给你放锅里了,水也添好了,中午烧把火热一下就能吃,吃过饭,锅碗筷子放着就行,等娘回来再刷。”事无巨细,生怕遗漏了什么,看儿子一一应了,大郎媳妇又在门口催了起来,才急匆匆地出门了。
“阿远娘,你今天怎么慢了?”大郎媳妇问。
“没什么,早上有点起晚了,收拾碗筷耽误了会儿,赶紧走吧!”阿远娘说着关上了院门。
方远听着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小,知道阿娘她们走远了,便撑着拐杖进屋拿了书本,到院子里继续抄书。
每月单数的日子逢集,但清水湾离县城太远,不方便,于是约好逢九集体进城采购。阿娘的绣活也都做好了,正好进城交货,顺带买点东西。
方远磨好墨,摊开空白的书页,提笔继续抄书。
前几天下了一阵雨,这两天天气很好,方远抄了一会儿书,停笔揉了揉手腕,看着未干的墨迹,突然想起了简娘,耳边回想着那句“你写的字真好看”,不自觉就笑了起来,反应过来后,脸上不禁一阵发热,赶紧用手给自己扇了两下,嘴里小声地说着:“快五月了啊,天都开始有点热了。”
定了定心神,想摸一把脸上不存在的汗,却摸到了那条疤痕,方远的脸霎时白了,右手在桌下抓紧了衣襟,眼中满是痛苦。
“我在乱想什么,”话语中带着无法忽视的苦涩,“如今这个境况,定了亲的未婚妻都退婚了……”
“咚咚”两声,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惊吓了方远,刚准备问是谁,传来的声音再次吓得方远手足无措。
“方大娘在家吗?”是简娘的声音。
方远不知该回在还是不在,慌忙站起来往外走,不料下一瞬就被椅子绊倒在地。
简娘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声,正想着是不是再喊一声,就听见里面传来重物坠地和东西翻倒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声闷哼,情急之下一推门,竟没有上门闩。进院一看,方远正半坐着艰难地起身。
“你没事吧?”简娘说着,快步上前,随手把带来的两本书扔在桌上,弯下腰抓着方远的一只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搭在肩上,另一只手搂着腰把人从地上撑起来,放到一张没倒的椅子上,关切地问:“怎么样?有受伤吗?腿有没有碰到?疼不疼?”
方远通红着一张脸,摇摇头说:“我没事,”顿了一下,又道,“多谢!”
简娘看方远红着脸,低着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动作好像有点不太合适。这个时代虽然民风比较开放,没到自己记忆中那样,男女大防到碰了就得婚嫁的地步,但也不好光天化日搂搂抱抱的,哪怕自己只是想把人扶起来。
“没事就好。”语气有点尴尬,简娘退了两步,先转身把门关好,然后回到桌前把翻倒的椅子重新放好,站在方远的对面,左右看了看,“你一个人在家?大娘呢?”
方远:“今天是村民们集体进城的日子,阿娘跟着一起去了。”说完看简娘还站着,连忙请她坐下。
简娘坐下道:“啊,我想起来了,春嫂子跟我说过,我给忘了。”春嫂子也就是大郎媳妇,名叫王春香。“他们中午应该回不来吧,你怎么吃饭?”
方远:“阿娘已经把饭做好放到锅里里,热一下就行。你,找阿娘有事吗?”
简娘:“对了,差点忘记了,我来是找你的,有事想请你帮忙。”
方远疑惑:“啊?我?”
简娘:“嗯,我昨天不小心弄湿了一本书,上面的字都花了,”说着拿起刚才丢到桌子上的其中一本书翻开,“听我爷爷说,这是我娘最喜欢的一本诗集,是我爹买的。”
方远:“你是想……让我重新帮你誊抄一本新的吗?”
简娘摇摇头说:“不是,我觉得如果买本新的或者请你重新誉抄一遍的话,这本书就不是原来那本了,失去了母亲喜欢它的意义。”虽然并没有与这个身体的父母相处过,但原主的记忆让自己对他们依旧存在着感情。
“那你是想……”方远不确定地问。
简娘:“把它修好。”
方远:“如何修?”
“这本书我一页一页地清理过了,大部分都只是花了字迹,重新描过就好了,只有几页是比较严重的,像这里,这一页,还有这里。”简娘翻了其中的几页,“这些都糊的只剩下一两个残缺的字能看了,我想把这本书的线拆开,只把这些受损严重的换掉,然后重新用线装订好,想着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上保留原书了。”
“好,那……我先帮你誉抄。”
“还有一个问题,”简娘皱着眉头,“这些都糊得太严重了,不好辨别原来写的是什么。”
本来还在担心是什么问题的方远,听到这就放心了,拿起书说:“这本诗集我看过,诗都还记得,能重新写出来。”
“真的?不愧是秀才公,太厉害了。”简娘开心地拿过另一本书,“这是我从家里找的空白页的书,和那个诗集用的是一样的纸张,你写在这上面吧!”把空白书推过去,简娘期待地看着他。
简娘的目光直接而又明亮,虽然没有旁的意思,方远却感觉自己的脸又要红了,低头“嗯”了一声,便开始写。
简娘在对面认真看着他写的字,心里再次感叹写的真好。方远本来有点紧张,但发现她只是在看字后,也镇定了下来,认真地写着。
淳朴的农家小院里,阵阵微风掠过,和煦的阳光洒满整个院子,也洒在了两个认真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