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格格忠山医院重症监护室，俗称icu。
秦礼默然站在家属观看区。
内里是一个个形似“死人”的病患，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的管子。
仪器叮叮响个不停，如黑白无常挥舞着招魂幡，催促病床上的人赶紧跟他们走：
“怎么还不死？”
“别耽误哥们下班。”
秦礼站在“秦建国”的玻璃后面，看了好久好久。
久到主治医生来提醒他，他才舍得迈动脚步。
“张哥，卡里钱够吗？”
“够，这次复发不算太严重。”
“你不是刚打进来149万吗，我估计你养父下周就能转回重症病房。”
“不是养父，是我爸。”秦礼纠正道。
脱去无菌服。
秦礼又往肿瘤科走去。
手动将脸调整成微笑。
那里还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等着他呢。
可不能被她看出自己的情绪不对劲。
……
内科特护病房与普通病房区别很明显。
从双人、三人间升级成单人间。
每日住房费用从20涨至500。
秦礼刚要推门，3-303特护病房门从内敞开。
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挎着一盆换洗病号服、毛巾准备去洗。
“咦？小秦？咋肿瘤也有时间来医院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拍额头，掏出手机，冲秦礼道：“你家穷吗？”
听闻王姨浓厚的陕北口音，秦礼下意识道：
“王姨，我家穷，但还好我现在炒股赚的挺多。”
“不用别人捐款为我爸妈治病。”
王姨赶忙摆手：“不是不是，是落落说有个肿瘤专家要来医院，让家属家穷报名！”
哦——
秦礼听懂了。
王姨陕北口音太重，他一时听岔劈了。
乐乐姐经常来看望秦礼母亲，王姨从她那里得知有肿瘤专家来医院，医院让家属报名，期望从专家那里得到一些转机。
这样的群，秦礼有很多。
他利落扫码入群，歉意道：
“王姨对不起……”
王姨笑笑，挎着装有脏衣服的盆往洗衣房走去。
边走边嘀咕：老秦家这个养子是真孝顺！
比他家那个只知道“妈！妈！”的废物强太多了……
可惜——
命运弄人，老秦家命都太惨了！
秦礼推门而入。
何秀莲坐直身子，苍白的脸颊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死寂的灰白。
面容枯槁、手背青筋鼓起，没有一丁点血色。
再见到秦礼那一刻，却笑如初春的鲜花般灿烂。
“妈。”
“周六不忙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秦礼抬起手里的东西，炫耀道：
“猜猜我给你买啥了？”
何秀莲故作迷惑，皱起干巴巴的额头，顺着儿子话说：
“妈猜不到唉~”
“当当当！”
“你最喜欢的花衣服！”
“还有众多女明星同款发型！”
一件件鲜艳的衣服摆在病床上，还有短发、长发等假发，被秦礼炫耀的摆在衣服旁边。
他化身时尚达人，开始为母亲搭配。
摘去母亲头上的假发套，露出光秃秃的头皮，常年化疗的后遗症展现在眼前。
喉咙涌动，一度哽咽。
迅速调整情绪，拿起一顶短发，炫耀道：
“妈，你戴这个肯定好看！”
“这可是大明星夏澜在电视剧上戴过的同款发型呢！”
“你不是最喜欢她演的电视剧吗？”
何秀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在她背后忙碌的秦礼，眼眶渐渐湿润，趁秦礼不注意，赶忙擦去。
她喜悦分享道：
“儿子，妈听你王姨说，她老家那里可好玩了，等妈不在了，你替妈去看看好吗？”
秦礼手一顿。
默然点头。
“去看过你爸了吗？”
“乐乐护士说你爸又发烧了？”
秦礼为母亲换好新发型，掏出手机拍了两人的合照，尽量用轻松地语调说：
“妈，张哥说爸没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何秀莲攥着秦礼的手，泪珠再也憋不住，滚滚掉落。
“爸跟妈对不起你。”
“是爸妈拖累你了！”
“儿子，妈求求你，你就签了断绝母子关系的协议书好吗？”
“不要再管爸跟妈了……”
秦礼没应答，生硬转移话题道：
“妈，你想吃啥，待会我给你买。”
“秦礼！”
何秀莲情绪愈发激动，她没时间了，她等不及了。
医生说她离开医院，只有三天时间。
留在医院，也许还能活三个月。
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儿子，一遍遍的跟秦礼说外面的风景有多好，让秦礼替她去看，为的就是让秦礼提起对生活的希望。
知子莫若母，秦礼看起来阳光，实际他心死了……
她怕！
她怕自己走后，儿子……
秦礼抱着母亲，就像儿时生病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寻求安宁。
五岁，他被秦建国、何秀莲收养。
结束了察言观色的孤儿院生活。
他后来想过，拥有感知他人情绪的本领，也许就是在孤儿院埋下的根源。
父母虽不富，却尽一切可能为秦礼提供物质。
鸡腿、瘦肉、猪肋骨，秦礼记得父母从未吃过这些，这些每次都会出现他的碗里。
父母爱意的点点滴滴，慢慢感化着秦礼。
生活似乎有了希望。
可老天就是这样。
每当你充满希望，必会给你拉托大的。
九岁那年。
父亲遭遇车祸。
肇事司机当场死亡。
凶手是个孤儿单身汉，家中一贫如洗，车还没保险……
顶梁柱一夜间坍塌。
亲戚们避而远之。
秦礼走上街头，捡瓶子、捡纸壳子，从好心饭店里打包客人吃剩的饭菜，娘俩省吃俭用，为父亲治病。
十五岁。
常年卧床的植物人父亲，确诊尿毒症晚期。
他从家中，搬到了医院。
秦礼想退学，被母亲严厉拒绝：“这个家不用你来操心，你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
也是那年，母亲开始为秦礼寻觅新的收养家庭。
可惜秦礼太大了，没有家庭愿意收养。
十七岁。
母亲经年累月的工作、劳累，不幸病倒。
然后确诊了号称癌症之王的胰腺癌晚期……
在秦礼人生最晦暗的时期，路遥哥哥出现了。
他与秦礼达成协议，帮助父母转到沪都医院，提前支付一年的钱，让秦礼有了本钱为父母治病。
听着母亲自责的抽泣、听着她说不想治病，想回家的压抑抽泣。
最擅长哄女人的秦礼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紧紧抱着母亲后背，不敢撒手，不敢回应妈妈的“驱逐”。
可是妈妈。
你死后我就没有妈妈了。
我怎么舍得放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