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青色的厚绒毡帘子轻轻晃动,渐渐归于平静。
待老夫人和小辈们全都离去,李氏这才看向严嬷嬷,沉声问道:“你看如何,她可是真的失忆了?”
“应该是真的,不然前后变化怎的这般大,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李氏紧绷的神情放松少许。
但随即,两道细长的眉毛又拧了起来,压低声音道:“还是得派人盯着些。”
严嬷嬷微微欠身:“老奴省得,彩月那丫头一向机灵,全家人的身契又都在您的手里,不如就让她去吧?”
李氏神情变换了几次,沉默片刻后叹口了气:“让她小心些,二丫头有什么情况要及时禀报。”
本想趁荷儿失踪,二丫头身边没人的空挡,把人安排过去。
没想到这死丫头竟自己带人入府!
现在就算彩月过去,恐怕也难以贴身服侍……
李氏越想越是闹心,面上露出疲色,起身由严嬷嬷扶着,走出了堂屋。
……
季姜被如意领着,一路打量着府中环境。
水榭亭台,假山池塘,走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又穿过一道垂花门,就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
如意介绍,这便是季姜的住处,题名“静兰苑”。
瞅着那三个端端正正的楷书,季姜挑了挑眉。
这个名字,她不喜欢。
没见院子里有半个人影,季姜侧头看向如意。
哪怕她是从现代穿过来的,至少也追过十几部古装宫斗剧,几十部女频小说。
堂堂的将军嫡女,难道住处就只有她和一个丫鬟?!
——便是寻常商贾,也不至于这么寒酸!
如意被看的有些尴尬,轻声道:“姑娘许是不记得了,您性喜安静,所以,所以……”
所以你们就把人都遣走了?
季姜面无表情的点头:“行了,进去吧。”
待进了屋,看着里面简洁空荡的陈设,季姜又皱起了眉。
第一个感受便是,这居所的布置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来说,太过素净了。
这次如意没再等她看过来,便抢着说道:
“原本屋中的陈设远不止这些,可是您出事之后,荷儿便也失踪了,与她一齐失踪的,还有这屋里的好多东西。”
这是暗指荷儿卷东西跑了?
季姜没有说话,而是绕着屋中走了一圈,目光在一件件家具上扫过。
雕花精美的架子床挂着素色厚缎床帘,床边摆着个藕荷色兰花绣墩,靠墙的梳妆台上空空荡荡,窗前白瓷瓶中插着几枝梅花。
但那梅花已发蔫枯萎,显然这三天没人换过。
季姜唇畔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任何摆设放的久了,都会在原本的位置上留下难以清理的痕迹。
她确实在梳妆台上看到了几个瓶瓶罐罐的痕迹。
但除此之外,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桌面,全都干干净净。
离如意所说的“远不止这些”,可还差的远呢!
至于那些盛放脂粉的瓶瓶罐罐,倒确实是被人收走的。
只是不知道是真被荷儿卷了,还是被有心人故意用来混淆视听?
没等她观察更多,季成松和季成柏就带着大夫走了进来。
那大夫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女医,仔细检查过季姜的伤情,向二人说明情况:
“姑娘身上有多处擦伤、撞上、冻伤,好在都不严重,只需敷药便不会留下疤痕。”
“不过姑娘头部受了重击,这个……”
季成柏急道:“这个是哪个?她何时能恢复记忆?”
季成松虽未说话,也是神色紧张的看着大夫。
“人脑太过复杂,小姐何时能恢复记忆,在下也无甚把握,只能先静养调理,希望能够慢慢痊愈……”
季成柏还想再问,季成松已经将他拦住,点头道:“那便有劳了。”
女医写下药方,如意自觉的接过,又听那女医交代了如何熬药,这才转身出去了。
“小妹你乖乖吃药,有什么需要就和二哥说。”
季成松扫视了屋中一遍,眼底隐现怒意:
“怎的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要不大哥先从祖母那里替你要几个人来。”
他们兄弟久在军中,身边没有丫鬟,只有小厮,否则他便将自己的人给妹妹用了。
季姜连忙拒绝,把如意的话又学了一遍:
“不必了,我性喜安静,这样就挺好。”
兄弟俩无奈的叹了口气,觉得小妹还是与自己生分,又安慰了几句,便带着女医离开。
不多时,一个圆脸丫鬟从门外进来,还命人抬着两只大浴桶。
“二姑娘,婢子是夫人身边的彩月,来服侍姑娘沐浴。”
说罢便指挥小丫鬟将浴桶倒满热水,甜甜的笑道:“二姑娘,您身上还有伤,婢子帮您擦身吧?”
却见季姜摇头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洗就行。”
彩月挽袖子的动作一顿,笑容却愈发甜了:“可是,这是夫人的吩咐……”
季姜冷笑着打断:“刚才正堂里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彩月既然被派到这里,自然已打听过这位二姑娘的光荣事迹。
但嘴里却道:“婢子不曾听说。”
“那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季姜指了指小十一,道:“让她出府也是夫人的吩咐,可结果怎么样了?”
反正已经撕破脸皮,季姜可没有给敌人留脸面的习惯。
彩月终于笑不出了,她愣怔片刻,突然扑通一声,重重的跪了下去:
“二姑娘,是夫人让婢子来服侍您的,夫人还说,若是您不肯收留婢子,婢子便也不用回去了……”
“婢子全家都在夫人手下讨生活,若是得罪了夫人,那可如何是好?”
“二姑娘,好姑娘,您向来是最善良仁慈的……求求您不要为难婢子,放我一条活路吧!”
她哭的凄凄惨惨,泣不成声,看着十分可怜。
说到最后,甚至还跪爬过来,要去搂抱季姜的双腿。
然而下一刻,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张开的双臂也僵在半空。
一截锋利的断骨,出现在她的喉间。
而断骨的另一端,正握在季姜手中。
彩月眼睛都直了,想破头也想不通,好端端的闺阁小姐,怎会随身携带这么可怕的东西?
……那,那似乎、仿佛,是一根人骨???
季姜俯视着彩月,觉得这丫头确实也是身不由己。
于是委婉的劝道:
“要么回去,要么现在就捅你几下,再让人抬你回去……如何选择,你好好想想。”
她真的已经很委婉了好嘛,要是换成以前,她应该已经动手了。
——可彩月显然不这么认为。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一双难以言说的眼睛。
眸若点漆,黑的吓人!
明明与之前的二小姐一模一样,但眼神中那漠视生死的意味,却令她无端端生出极大的恐惧。
二小姐不是说笑,她是真会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