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泽先后给梁沐青找了五六个顶级的脑科专家,能做的检查都做了,得出的结论大致相同。
她的大脑没明显损伤,考虑情感创伤带来的应激反应,问贺宁泽梁沐青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了什么大事。
贺宁泽最怕这个,立刻矢口否认,急急地问她还有没有可能恢复,什么时候能恢复。
没有确切的答案,可能一夜之间,也可能永远都恢复不了。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有个略熟的专家误会了,安慰他,说:“大概率是那段时间发生了让她锥心刺骨的事,受刺激后大脑启动自保机制,帮她逃避现实。这种情况下,想不起的可能性非常大,但并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贺先生你这样想,失忆就失忆,远离痛苦对她反而有好处的。”
贺宁泽这才脸色略缓。
她最好永远都别想起来,否则局面将会乱得不可控,搞不好会鱼死网破。
之前一闪而过的杀意突然又腾腾蹿了上来,还真不如当初一了百了……。
梁沐青不光是选择性失忆,这次吞药洗胃外加流产,让她大伤元气,不仅身体虚弱,精神也大受刺激,整个人阴晴不定。
懊悔和自责让她时时悲伤流眼泪,发脾气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简直不可理喻。
原本在医院住,她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大费周章换了一家半疗养性质的私立医院。
那医院条件极好,住的套房跟五星级酒店似的,外面的园区绿树成荫,还有假山湖泊,非常幽静。
就这她还终日郁郁寡欢。贺泽宁不来她不高兴,来得次数多了她也不高兴,至于其他探病的人,说了三言两句她就起躁、赶人。
时间长了,人人都知道她这次病得不轻。
贺宏堂和贺宁泽倒松了一大口气。
贺宏堂说:“这样最好,就让她这么住着吧,你刚好腾出空把公司和林小莲的事安置安置。”
贺宁泽嗯了一声,深以为然。
梁沐青一番苦心,终于如意,也暗暗松了口气,身心破碎的她需要这段休养、调整、筹谋的时间。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她身子极虚,绕园区小湖转一圈就喘不上气,全靠胸口那一把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支撑。
白天还好过些,要输药要打营养针要理疗。一到晚上,想到自己受到的愚弄和欺骗,险些丢掉的命,再想那些作恶的人毫发无损,还继续在逍遥自在地挥洒她爸妈呕心沥血留给她的财产,她的心就像被热油煎着似的,片刻都无法安宁,非得半夜爬起来吃片安定药才能睡下。
欲速则不达,稍安勿躁,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一遍遍地劝慰自己,鼓励自己,烈日灼心的感觉才能略缓一些。
却也只能维持到见贺宁泽的时候。
贺宁泽并不想来这么勤,他心有余悸,又愧又怕又有鬼,偏每次还得装若无其事,像往常那样对她体贴入微、柔情蜜意,饶是他心理素质再强,也觉得吃力。
梁沐青怕被他发现端倪打草惊蛇,也竭力咬着牙关,继续扮演他之前那个傻白甜妻子,忍得全身肌肉僵硬, 等他走了好久都还绷着。
后来她想了个办法,让主治大夫——朱蓉蓉安置的自己人,给贺宁泽出示了一张诊断书,说梁沐青最近神经衰弱,睡眠极差,每次见过访客,尤其见过他后,情绪波动尤其大,对她身心不仅无益,都有损,建议他近期配合医生治疗方案,减少探望次数。
贺宁泽犹如被搬走了心口大石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换成为难的神色,说他都好说,就怕梁沐青离了他不习惯。
梁沐青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又觉得奇怪,他并不是没有破绽,她以前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她自然也是一番好演技,眼泪汪汪,作出百般不舍但又不得不从的模样,直到他离开才长长舒了口气。
看着贺宁泽越走越远的背影,梁沐青满心愤恨和厌恶,与此同时又生出了无限悲凉。
曾经的她大老远看到他的身影就满心欢喜,现在却觉得他面目可憎,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才解恨。
疗养的日子漫长难熬,梁沐青叫人把她的小提琴送了过来,郁结难排时就站在窗边拉一曲。
她自小就是个学渣,砸了天价补课费都补不上去那种,乐器方面,尤其对小提琴却极有天赋,几乎一点就通。
她爸妈本来不想让她走艺术这条路,尤其她爸,一心想让她找个海外的商学院读一读,回来接手家族企业,让他们喘口气,最后却不得不接受现实,临时改了音乐学院。
找到合适道路后,在求学生涯屡屡受挫的梁沐青大放异彩,毕业后顺利进入国内知名乐团,由实习生一路拉到了首席小提琴手的位置。
现在想来简直可笑,像她这样受过西洋教育的现代女性,居然能做出那么古老迂腐的事,为了给老公生个孩子,连工作都辞了,生活里每天都充斥着排卵、测体温、看医生、找偏方,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怨妇。
更可悲的是,她还觉得自己挺崇高,自我感动的稀里哗啦。
她是真的把自己的心都挖给了贺宁泽,挖给了贺家,最后却落了这样一个下场,叫她心里如何不恨?
那天凑巧下了点秋雨,淅淅沥沥,连绵不断,银丝一般笼罩着窗外园区。
已是深秋,触目皆是秋意,残花枯草,还有凋零的落叶,外加风雨飘零,更添凄凉。
梁沐青突然来了感觉,对着窗户架起小提琴,拉了一曲非常悲伤缠绵的曲子。
虽然有三年没碰过了,意大利红皮云杉制作的小提琴一架上肩头,往日的感觉又回来了。
梁沐青缓缓拉着,在音乐里释放自己无处倾诉的悲苦,不知不觉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谭东阳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地收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