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庾危意目光移过来,带着点期盼,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如此期望的。
晋离亥被姨弟这眼巴巴的目光看得略略心虚,摸摸鼻子,目光闪烁,道:“阿鸾与你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又哪里是说舍得便舍得的?只要你肯放低姿态认错,阿鸾会与你重归于好的。”
虽然庾危意并不认为自己纳妾有什么错,但既然阿鸾不喜欢,那他就去认错吧。
“如今阿鸾不愿见我,”庾危意抬眼看向表兄,“叔俞,你可有什么法子,让我见见阿鸾?”
晋离亥想了想,又听庾危意道:“再过四日,我可就要出征了!”
晋离亥无奈一叹,亦是一筹莫展的模样道:“时间太紧了,近几日也没见哪家要举办什么宴会,若是想见谢女郎,只能单独邀约她了。”
庾危意闷声:“要是约不出来呢?”
晋离亥一默,继而无语,“那你翻墙吧!”
这本是玩笑话,哪知庾危意一听,当即眼睛一亮,“好主意!”
晋离亥:“……”
不是,你当真了?可别啊!
晋离亥转而又尴尬道:“昭之,姨兄开玩笑的,翻墙实非君子所为……”
他试图挽救点什么。
而庾危意却说:“这都不重要,哄好阿鸾才是重中之重。”
晋离亥:“……”
我这该死的嘴。
马车悠悠前行,晋离亥把玩着手里的腰扇,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看向庾危意,道:“昭之,你真不纳妾了吗?”
庾危意沉吟一瞬,回道:“既然阿鸾不喜,那便罢了。”
“这哪成!”晋离亥又有些不赞成道,“姨母那里怎么办?庾氏嫡脉可只你一个儿郎了!你四兄双腿已废,子嗣艰难,庾氏的希望可寄托在你身上了!要是连你也……”
晋离亥欲言又止,一副为姨母、为了庾氏思考的模样。
不是他诅咒自己姨弟,而是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能预判下一瞬会发生什么。
晋离亥唉声叹气,“昭之,不是姨兄要离间你与谢女郎,而是姨母太不容易了,她也是为庾氏着想,就指望你离去前能留给一儿半女呢。”
庾危意垂头丧气往后一靠,“我何尝不知,只是阿鸾生气了,要与我退婚……”
他不能没有阿鸾。
晋离亥看红衣少年那为难的模样,他神色一个激动,差点说漏嘴,好在关键时刻又生生忍住了,转头看向窗外,道:“昭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姨母吧。”
闻此,庾危意陷入长久的沉默。
……
是日下午,谢司徒早早自官署下值,带着谢大郎和谢氏的仆人去往庾氏府邸。
庾氏女君桓氏一听仆人说谢司徒与谢大郎君来拜访,便知晓情况不妙了。
今早五郎说谢氏有意退亲时,她是纠结的。
既舍不得谢氏这么个顶好的世家,又觉得谢女郎像她母亲苏氏那般太过善妒了些,委实不适宜做士族女君。
而今谢氏直接来人了,她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可既人都来了,她总不能避而不见,遂让人引至花厅。
谢司徒大摇大摆进门,穿过垂花门,走过曲折回廊,来到花厅,谢环紧步跟在父亲身后。
桓氏已命人备好坐榻,见人来,立马笑脸相迎,“谢司徒光临寒舍,妾身有失远迎,请请请,快快请上座。”
庾危意也跟在母亲身边,拱手:“侄儿见过谢世叔,见过无咎兄。”
可当他目光转向后,瞧见后面谢氏家仆提着的一对大雁,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心凉了又凉。
谢司徒父子果真是来退亲的!
谢司徒回以一礼,与桓氏一同入座,而谢环则坐到庾危意对面。
落座后,谢司徒全然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庾夫人,昨日令郎做的那档子事,小女已悉数告知与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两孩子并不适合,这亲还是罢了……”
“不行!”庾危意猛地一拍案几,倏地站起身,双眼瞪得浑圆,满脸涨得通红,愤怒地吼道,“我不同意!”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心中燃烧。
他无法接受谢氏真要退掉自己与谢钟情的婚事,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庾危意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他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与不甘涌上心头,他又强调,“我不同意!”
谢司徒脸上挂笑,“贤侄勿恼,这不是你之过,只是你们二人性格并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之前还好好的!”庾危意不依不饶,脖子都憋红了。
桓氏冷喝一声,“五郎,坐下!休得无礼!”
庾危意看了看冷脸的母亲,又看了看淡然的谢司徒,最后气恼地坐回坐榻上,眼睛直勾勾望着谢司徒,满眼的不同意。
见儿子安静了,桓氏这才命人给谢司徒父子上茶,赔笑道:“谢司徒,这事未免太操之过急了,何不让两个孩子自己再商量商量?”
昨日才撞见,今日就火急火燎来退亲了,谢氏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是真不给点时间调周旋。
“这事,小女已想了一整日了,内子也同意她的选择。”
桓氏却不赞成蹙眉,“令嫒年纪尚小,你们怎么能让她胡来呢?不过是两个孩子闹了点小矛盾,这就将好好的一门亲事退了,说出去多不好?”
桓氏言外之意就是,谢钟情因为未婚夫与别的女子有肌肤之亲而退亲,传出去了,那不就妥妥一个妒妇了吗?
再加上她生母本身名声也不太好,她若顶着一个妒妇的名声,看谁家敢娶她回去做女君。
谢司徒神色始终从容自若,他理了理衣袍,道:“这就不劳庾夫人担心了。”
阿鸾随她母亲,生得美艳,建康里多少儿郎眼巴巴想求娶呢,缺他一个庾五郎了?
见谢司徒态度坚决,庾危意心急不已。
少年人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决绝,“谢世叔,这个亲不能退!我之前做错了,今后一定能改,一切尚都来得及,还请世叔给侄儿一个机会。”
言罢,庾危意拱手深深鞠躬。
他要让谢司徒知道,自己对谢钟情的爱是坚不可摧的,任何人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然而,面对少年郎信誓旦旦的话,谢司徒不以为意,浅浅呷了口茶,评价了句,“这茶甚苦。”
而后他悠悠放下茶盏,这才抬眼看向庾危意,好整以暇道:“如今五郎方知为错,那之前干什么去了?你明知晓阿鸾眼里容不得沙,明知晓她的底线,又何故去犯?”
接着,他又从鼻子里哼了声,“说白了,就是没将阿鸾的话放在心里。”
就是想试探试探阿鸾到底肯不肯为他妥协,可惜啊,阿鸾不肯!
若这次成了,不知以后阿鸾还要忍受多少委屈呢。
他的掌上明珠,可不是会委曲求全的!
谢环也是叹气,“分明在与阿鸾相交前,你便已经答应了小妹,绝不辜负她的,如今……哎,罢了罢了……”
想起昨日阿鸾的眼泪,庾危意一脸愧疚,“世叔,这次侄儿做错了,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少年说得情真意切,谢司徒却摇摇头,“晚矣。”
“不晚!还请谢世叔让侄儿见阿鸾一面,我会向她解释明白的!”
他会跟阿鸾解释好他的不得已,若是阿鸾仍不理解,那他也只能认了,终生不纳妾。
谢司徒却不想同庾危意废话这些,招招手,让身后的家仆将两只活蹦乱跳的大雁送过来,“这是你们提亲的大雁。”
随后又从袖中取出一张贴子,“这是两家互换的庚贴,你们收好。”
“不!!!”
庾危意又再次猛然站起身,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庚贴,心中绝望喷涌而出,他崩溃难抑。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手指微微颤抖着,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眼眶在刹那间变得通红,少年神情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眼神空洞而迷茫,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布满了痛苦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