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彩霞帔,红妆十里。
大约每个女儿家,都幻想过自己出嫁之时的盛景。
前世伊人奉旨和亲,携带的嫁妆,又何止十里。然而远嫁敌国,前途未卜,未来的丈夫,更不是她倾心之人,欢喜之情,自然是一点都没有的。
至于今生,嫁人一事她连想都没有想过,结果却嫁得这么突然,别说十里红妆了,她连换洗的衣裳都没能带上几件。
平大将军自来名声极坏,一直凶名在外,整个赟都城,没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的。
再说,那平大将军似乎也从来没有生出过娶妻的意思,这么多年,一直不曾见他有意去向哪家提亲。
谁知道这回,竟然直接闯上门,把人慕伊人给生生抢了去。
这事儿发生得太过突然,整个赟都府听到消息的人,都沿路跑来瞧热闹了。
慕伊人是被强抢着上了花轿的,自然没有嫁妆一说,但这一路却也一样热闹非凡。因为将军府虽是上门抢亲,但人家媒婆聘礼一样不少。可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对慕家没有给出嫁女准备嫁妆还是怎么回事,人家竟然把聘礼抬着在慕家走了一圈,又当成嫁妆给抬出来了,真是抠门到了一定境界。
坐在花轿中,伊人听着外面嬉闹喧哗声,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尽管活了两辈子了,她却还是忍不住感叹自己的婚事当真一言难尽。
锣鼓喧天,锁啦长鸣。
绕过清水巷簪花浦,迎亲队伍终于回到了将军府。
伊人由喜娘扶着下了花轿,又被递上一根红绸,让人牵着进了大堂。
在军汉们高声的吼叫恭贺声中拜完了天地父母,伊人终于被送进了洞房。
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自己今生的丈夫,谁知掀开盖头的,竟然是一个白脸笑眼的老嬷子。
就在伊人疑惑的眼神中,老嬷子笑呵呵地说:“给夫人请安,老嬷子姓白,特意来伺候夫人净身。”
“净什么身?”
她到底是嫁过一回人的,当然晓得成婚的步骤是什么,可没听说过刚入洞房连丈夫的面儿都没见,就要沐浴更衣的。
不过这回她却想错了,这白嬷嬷所说的净身,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在老嬷子的招呼之下,只见一个托盘,被两个妙龄少女托了上来。
那上面大大小小,竟放了一排的白玉男根。
伊人眼睛一跳,果然就听那老嬷子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将军行武出身,最忌女人阴血污秽,所以圆房之前,需用白玉破身,还望夫人体谅。”
“岂有此理!”不待伊人发怒,茶嬷嬷首先气得红了脸:“我家姑娘金枝玉叶,怎容你等如此折辱?”
白嬷嬷只跪着不说话,态度坚决的很。
伊人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既然是将军府的规矩,我也不能说你有错。然而今日起,我进了将军府,便是将军府的女主人,这往后的规矩,自然由我说了算。这套东西么,便赏给白嬷嬷了,至于将军那里,若有疑虑便让他亲自来说与我听。”
“这……”
“嗯?嬷嬷还有事?”
“没有了夫人,老奴告辞。”说完捧着那一堆东西,领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等人一走,茶嬷嬷跟绿意几个就气得直掉眼泪:“姑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玄家忘恩负义,慕家心狠手辣,这将军府,更是狼潭虎穴一般的地方,若老爷还在,怎能让姑娘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是呀小姐,咱们,要不咱们还是想个法子回汴京吧,怎么样也,也比在这里好。”绿意一想到刚才那老嬷子的态度,对着将军府就生出浓浓的厌恶之情。
伊人看着她们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暗暗叹气,这才哪到哪儿呢!
“好了,你们都别哭了。绿意,你若想回汴京,明日我便拿了身契给你,你自己回去吧。”
“不!”绿意赶紧跪了下来,说道:“姑娘息怒,我就是替您抱不平,并不是想背叛您,求姑娘饶了这一回,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伊人终于挥挥手让她起来。
这下嬷嬷终于不再掉眼泪,几个丫鬟也都收了放在那惶恐不安的神色。
她们跟着慕伊人,从小在玄家富贵中长大。即便伊人与玄黎亲事不成,但他们心中,却依旧将玄家当成了归属地,总以为一旦出了什么事,玄家不会弃他们而不顾。
正因如此,伊人必须严肃地表明自己的态度,短时间之内,她是不会回汴京的,也更加不会与玄家再有任何牵连。
嬷嬷和丫鬟们见伊人态度坚决,终于放弃了最后一点侥幸之心,一个个都严肃起来。
玄家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坚牢稳固的靠山,心里有依靠,自然觉得处处是退路。但这依靠一旦消失,她们就知道,往后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即便眼下是绝路,也要一步一步走下去,何况现如今,还远远不到绝路的地步呢。
她们到底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一旦看清局势,自然很快调整了心态。
伊人是她们的主人,伊人处境不好,她们的处境自然也不会好,此时此刻,只有团结一心,方能够化险为夷。
见她们都态度端正了,伊人才稍微满意了一点。
她重新将盖头盖在头上,然后坐在喜床上安静地等待将军的到来。
外面贺喜的人很多,盎然悄悄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告诉伊人,说来的都是些军中莽汉,一个一个粗鲁非常。他们喝了酒,居然在院子里打起来来,其中一个人被打的满头是血,爬起来竟然还哈哈大笑,看上去委实有些吓人。
伊人一听,便知道外面大概是宾客们兴致上来比划起来了,但无人阻止,显然是平将军有意纵容。这么说来,她这丈夫跟传言一样,真的是一个好勇斗狠之人。
这就有点难办了,伊人想到以后要是与平厉有矛盾,两人之间武力差距太大,身边有健妇帮忙恐怕也讨不了好。
看来她前世学的那些调香配药的本事,得早些练回来。
正想着,外面终于有人来了。
支起耳朵听,果然是新郎官被一群人簇拥着来见新娘子了。
新房里,慕伊人跟她带来的嬷嬷丫鬟们严正以待,而新房外面,平将军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那人跪在大将军跟前,说:“夫人不肯用玉,还请将军定夺。”
此话一出,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人忽然一静,然后哗啦一声,全部跑光了。
平将军盯着跪在地上的嬷嬷一会,突然伸出脚,一脚把人踹翻,嘴里骂一句:“无知蠢妇!”
说完气势汹汹地走进门来,三两下步到伊人面前,顿了一顿,才将一人的盖头掀掉。
伊人微微歪着头,静静地与这位传说中的大将军对视。
这人身长约有八尺,体态修长,他肩宽腰阔,看上去非常硬朗,与平日常见的世家公子天壤之别。
与传闻有所不同的是,他虽为武将,却也生了一张颇为英俊的脸。秀眉朗目,高挺鼻梁,菱唇附近,有一圈青灰色,大约刚刚剃了胡茬子,所以颜色比较深重,不过配着稍显黝黑的肤色,却也不显了。伊人心中大约明白,此人的相貌被传得丑陋不堪,应当是因为这不比世家子弟白皙的肤色所致。
伊人心中暗暗松一口气,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丑,总也算一件好事。
想到此处,伊人定了定神,幽幽问道:“不知将军可有收到我奉上的藏矿图?”
“收到了,多谢小姐美意。”男人声音低沉中略带沙哑。
伊人点点头,又问:“所以将军回应我的美意,便是强娶为妻,然后让那老奴折辱于我?”
“抱歉,那老奴年老糊涂,怠慢了小……夫人。不过强娶一事,却的确是为了夫人着想。”
“呵?还请将军明鉴,小女子长了这么大,从未听说过强盗抢人,是出于好意。”
男人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伊人说:“夫人何必如此,你我心中都清楚不过,慕家畏惧何太后雌威,意欲加害夫人。我所做的,不过希望夫人转危为安而已。”
伊人沉默,盯着男人的眼神带着轻蔑与挑剔。她又不是傻子,想要保她一命,有的是方法,何必用强娶这最为低劣的一招。
男人知道自己的说辞面前的女孩并不相信,他叹了一口气,终于才无奈般地说:“实不相瞒,我今日此举,的确另有深意,关乎已逝的青州公主。但此事重大,等有机会,再说与你听。”
“青州公主?”伊人皱眉不解。
男人却不欲多说,起身往旁边硬塌上一倒,很快呼呼睡去了。
伊人心中沉了沉。
男人现年二十八岁,她的外祖母如果在世,也六十来岁了,两人年纪虽然相差太大,但若说相识,似乎不太可能不可能。
但青州公主在世时权倾朝野,去世得也很突然,说不得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为普通人所知的。
伊人的外祖母青州公主是尉国的禁忌,自她去世之后,已经很少有人提及了,就连外祖父在世时,也很少说起她的事。
而伊人前世今生,相隔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忘了有关外祖母的事情。
她没有想到,这平大将军,还与外祖母有关系。
这世上,到底是有多少事,是她不曾知道的?
不过男人口中所说的好意,伊人是一点都不相信的,因为前世这人同样大权在握,但她被送去和亲,却没见任何人帮她说一句不可。
可见他今日举动,是另有深意。
不过现在的她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是个有些天真的闺阁少女,闺阁少女么,自然蠢笨一的,她当然不能表现的太过聪明剔透了。
而且这样一来,她还能借着他所谓的好意,来做自己的事情,真是皆大欢喜。
伊人满意地看了硬塌上的男人一眼,对这个临时靠山,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