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花寺见过了冉宗光,伊人便不再日日出行,而是在庄子上清闲以待,等候回应。
她给冉宗光的,是一份铁矿藏图,这座铁矿规模不大,离高庆关也不远,前世本来也就是平将军自己的找到的,只不过时间上迟了两年。
将军府权势过大,朝廷与世家族老们也一直在武器粮草上面处处卡着他。控制了一座铁矿,就能自己铸造武器,这对将军府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
伊人知道将军府不会不接受她的这一份好意,她只需要安心等待就好。
将军府的人速度很快,不过半个月,就探清了地图上标注的铁矿,伊人也再一次见到了冉宗光。
“你想要什么?”
冉宗光这一回态度要严肃很多。
伊人知道他已经查过自己了,并且也已经知道之前的举动完全是她本人的意思,而不是来自于慕家的授意。
在青年凌厉的目光中,伊人笑了笑,道:“我一个闺中少女,吃穿不愁,有什么可求的?不过是一片诚心,想要帮助军中将士而已。”
冉宗光定定地看了伊人半晌,终于颔首轻笑:“既然如此,小姐的美意,我就先替军中将士们谢过了。往后慕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只需派人去将军府传个话,将军府必定全力以赴。”
要的就是这句话,伊人总算满意了,连笑容也真切了些。
她对他道:“那就多谢平将军,多谢冉公子了。”
有了将军府这句话,以后她在赟都行事,就会方便很多。
办成了最重要的这一件事,伊人心情很好,送走了冉宗光,第二天就回了赟都城。
自从伊人去庄上之后,老太太就一直在想怎么让她永远别回来了。
只是那丫头虽小,她身边的嬷嬷却都是厉害的,她派出去的人都没能成事。加上自己人在赟都,到底鞭长莫及,本想再等时机,却没有想到慕伊人连个招呼都没打,说回来就回来了。
她回来时,还带了桃花寺的桃子,兴高采烈地给家里人发。
大约这些日子得了清净,心情也不错,慕伊人看上去面带桃花神采奕奕,很是灵动可人。老太太看着她时,都有些心软,忽然舍不得就让她这么没了。
可一个注定再也不能为家族带来利益,同时还会为家族招来祸事的孙女,必定抵不过整个慕家的前途命运。所以最终,老太太还是下定了决心,要让伊人在世人眼中消失。
可是没有想到,她还没开始动手,就见将军府大张旗鼓上门提亲了。
慕家上下一片哗然,伊人自己更是被吓了一跳。
之前冉宗光分明并未表现出将军府有意娶亲的意思,难道后面又有变故?
摸不准平将军府到底是什么意思,伊人派人去信,想要与平将军见一面,可派出去的人,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看那样子,将军府是铁了心要娶她进门,而且不在乎慕家到底同意不同意。
慕家内堂,慕家父子以及老太太三人,俱在一起商量对策。
这件事实在太棘手了,老太太甚至不敢轻易说一句话。
老爷子沉着一张脸,眼中神情晦涩。
慕淞思索半晌,终于忍不住道:“父亲,不如干脆拒绝吧,两姓姻亲,秦晋之好,只要我们不同意,想来将军府也不敢贸然抢亲。”
“是不敢贸然抢亲,然从今往后,就会视慕家为眼中钉了。”
“那……这可如何是好!”
父子两人左右为难,又听老太太突然道:“大丫头在慕家庄时,曾有一段日子天天去桃花寺为杨氏祈福。那时平厉也在寺中,两人或有一面之缘。”
什么或有一面之缘,这话几乎再说慕伊人跟平静军暗通款曲了。
但得知这件事的三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想法便是:他们若慕伊人回赟都的头一天,就把人处置了,也就不会有之后这些事情了。
慕家自恃清流,与武人泾渭分明从不来往。
不仅如此,如今的尉国,虽表面上一派祥和,暗地里却也是破涛汹涌。
赟都侯何自仪出身长林世家何氏,乃是一品世家之后。何家出了三位皇后,其中早亡的端慧太后有辅佐幼帝之功,先帝感恩太后恩德,封何家子为赟都侯。事到如今,何家治理赟都已有四十年之久,而新帝生母,如今的何太后,正是赟都侯的小姑姑,可见何家势力如何庞大。然而何家经营多年,早已不再感恩皇宠,几十年过去,竟生出了不臣之心。
如今赟都侯占据白燕河以南,大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俨然成为一个小朝廷。
不过各大世家都支持正统,并看不上这位外戚出身的赟都侯。然而赟都各家活于赟都侯治下,不愿与之同流,却也只能划清界限,并设法与汴京世家结交,也好向远在汴京的皇帝陛下表明一片忠心。
慕家与其他家族一样,丝毫不敢与赟都侯来往,然而出了赟都,想从别处晋身便要困难的多,这也是为何那般巴望与玄家结亲的缘由。
可是如今,因为慕伊人这个女儿,慕家不仅得罪了何太后,还与支持赟都侯的平将军有了联系,甚至被上门提亲,这让慕家上下,如何不惊慌成一片?
不同意将军府提亲,是得罪那害命阎王,同意这门亲事,便是与朝廷,与其他世家彻底割裂。
作为家主,慕老爷子心中惊怒可想而知。
然而世道如今,只能当机立断,表明慕家态度了!老爷子想了想,此事只要运筹得当,说不得还能为慕家带来好处:若慕家表明态度,宁愿舍弃自家女儿,也不愿与之同流,陛下一定看到慕家忠心。
有陛下注意道慕家的忠心耿耿,自然就不怕何太后对慕家记恨了。毕竟赟都侯与何太后乃是姻亲,赟都侯有不臣之心,何太后如何摆脱干系?今上与何太后这对母子之间,其实早就新生嫌隙,只是表面上和睦亲近罢了。
老爷子想到此处,便觉豁然开阔。
不过一切前提,便是慕伊人据婚自戕。
老太太明白老爷子的想法,且伊人必死,这件事也是她早就做好的决断。
很快,一条白绫与一杯鸠酒便被送到了长夏轩。
伊人联系不到平将军,连冉宗光也只给她送来一句话:要么嫁,要么死。
尤其在看到老太太送过来的白绫跟鸠酒之后,她直接就被气笑了。
这些人啊,一个个都当她是泥捏面揉,随时随地都能处置她呢。
好不容易活过来,都想让她死?
怎么可能!
茶嬷嬷白着脸,胆战心惊地问伊人该如何是好。
慕伊人冷哼一声,说:“嫁!为什么不嫁?”
至少嫁过去她就是将军夫人,统管一府,一人之下。
慕家要她死,她何必坐以待毙?不论将军府为何突然决定向她提亲,她都没有理由退却。
况且伊人猜测,将军府之所以如此,恐怕还是因为玄家。
她在玄家这么多年,回来突然献上藏矿图,大概不安的不仅是平将军,连侯府那位,都注意到她了。
只要他们怀疑献图之举是与玄家有关,他们就不会早早要了她的性命。而只要给她时间,她就能掌握整个将军府,反败为胜。
十年为奴,可不是光吃了苦头了。
况且,就算往最差了想,嫁人对她来说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只要嫁了人,就不会像前世那般被送去和亲,当了十年奴隶,最后还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伊人有了决定,一句话就让茶嬷嬷把白绫鸠酒扔了出去。
然后长夏轩一锁,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老太太时时关注着这边,一听见伊人拒不愿死,便立刻派了十几名健妇,将长夏轩死死围住。
她不自戕,饿都要把她饿死。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失算了。
将军府竟然抬着花轿,直接闯进了慕家内宅。
长夏轩的门终于被迫打开,慕伊人已经穿好大红的嫁衣缓步而出,没有兄弟背没有姊妹扶,她昂首挺胸,从容地坐上了花轿。
不过是一条人生路,只要脚在她自己腿上,怎么走都是走,她有什么好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