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寺,本名南山寺,建成于天元二十八年。
当时有一位得道高僧坐化于此,留下一尊不腐金身。
之后他的弟子们将其供奉此间,又各处化缘,筹建了这座南山寺。
南山寺建成两百多年,后来有一任住持嗜桃如命,便将南山寺附近空地全部种成了桃树。待住持圆寂之后,他的弟子们每逢其忌日,便在寺外空地上种几棵桃树。后来南山寺的和尚种桃树便成了习惯。
天长日久,南山寺便被桃树包围其中,每年春日一到,便见桃花扑粉十里香,美不胜收。久而久之,桃花寺的名声便传了出去,反倒是南山寺这个本名,渐渐被叫得少了。
桃花寺的花非常漂亮,前世伊人看了四次花开,每次都被那美色震震撼得失魂落魄。
然而她最喜欢的,其实还是桃花寺的桃子。
这里的桃树,最大的已有百岁高龄,甚至许多树已经老到不能结果了。
但正因桃花寺种桃时代久远,因此这里的桃树种类繁多口味齐全。
伊人最喜欢的,是一种叫做圆墨的桃子,它成熟后有鸡蛋大小,通体黝黑,味道清香可口,就是吃一颗,唇齿会全部染成黑色,不太雅观。
现下已是夏末,正是圆墨成熟之时。
伊人捧上大笔的香油钱,在桃花寺租了一个小院。她每日清晨从慕家庄过来,白天就在寺里抄经颂佛,到了下午,又乘马车回慕家庄。中午便在桃花寺休息。
小院临近青石亭,青石亭正对着桃花寺正门。站在亭中,寺外的桃林与官道便尽收眼底。
伊人日日往返桃花寺,等了有七八日,才等到将军府的人。她递了拜帖,很快便得到回复。
在知事的引领之下来到了大雄殿,伊人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五大三粗气质凶恶的军汉,却没有想到殿中等待的,却是一位年轻俊美的青年公子。
那公子年不过及冠,他鼻梁秀挺,白面无须。一双桃花眼风流婉转,似乎望着虚空,也能生出无尽的情谊。此时他静坐于桃木矮几旁,矮几上面放着一排茶具,青年悠然而坐,正闲闲地摆弄这手中茶具。
见伊人进来,青年并未起身,只微微一抬右手,对她道:“请坐。”
这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轻佻散漫,可看他的眼,却让人觉得他真诚无比。伊人心中一动,暗道此人不知是谁,难道就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恶名远播的平大将军?应当不会。
按下心中疑惑,伊人从善如流,在青年对面坐下。
他为她斟上一杯茶,伊人品尝一口,赞叹:“好茶。”
“在下冉宗光,奉命为将军处理一些杂事。得知慕小姐拜会,便来奉茶于此,只不知小姐见我家将军,可有要事?”见伊人放下茶杯,青年终于说话了。
此人果然不是平厉,伊人微微失望,不过想到自己一个闺中女子,不被大将军放在眼中也实属正常,她并没有什么可不慢的。只是她要谈的事情,是必须要见平将军才行。
伊人说道:“是有一件要事,对平将军,或者说将军府十分重要。所以小女子方才贸然地上拜帖,还请冉公子帮忙通报一声。”
冉宗光挑挑长眉,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他笑了笑,说:“慕小姐但说无妨,在下定会一字不漏替小姐转告将军。”
伊人皱起了眉头,说:“这件事只能与将军本人面谈。”
“小姐信不过我?”
“并不是。”伊人淡淡说道:“只是有些事,大约并不是冉公子能够做主的。”
“原来如此。”冉宗光点了点头,对一旁侍卫道:“慕小姐的话你们听到了?一字不漏转告将军,并请将军过来。”
那侍卫闻言出去,留下慕伊人跟冉宗光两人在殿内。
殿中点着檀香玉鼎,轻烟袅袅,殿上坐着真佛金身,宝相庄严。
伊人一手捧着茶杯,心中暗暗计划,待会见到平将军该如何讨价还价。
而那蓝衣公子,闲闲地盯着伊人看了半晌之后,忽然噗呲一笑。
伊人被他的笑声干扰,抬头看了一眼,却又很快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如今的她已经很难为这种琐碎小事产生波动了。
她这样视而不见,对方反而不甘寂寞了。
只听青年别有深意地对伊人说道:“从前就耳闻慕家长女容貌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不知那玄家老大是否瞎了眼,放着你这么个美人不要,去娶白家那个母老虎。”
那位白家小姐明明温良贤淑,在他嘴里居然成了母老虎,真是不知所谓。虽然时间过了太久,伊人都想不起白云珠长什么模样了,但她大概印象还是有的。
她淡淡看了冉宗光一眼,说:“玄家哥哥青年才俊,白家姐姐窈窕淑女,两人乃是天作之合。况且小女子在玄家长大,与玄家几位哥哥姐姐们情同手足,还请冉公子不要胡言乱语,败坏了玄家众位兄姐姊妹的名声,惹人误会。”
“哦?慕小姐当真这么想?”
“冉公子以为,我该怎么想?”
那人呵呵笑起来,正要说什么,这时被派去请平将军的侍卫已经回来了。
侍卫独自回来,却带了平将军的吩咐,说:“大将军有令,命冉公子替将军与慕小姐详谈,一应事宜,公子尽可做主,不必再禀。”
伊人诧异,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年轻公子这么受平厉信任。
她愣了一晌,突然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了。
冉宗光笑意更甚,他朝伊人颔首,道:“现在,慕小姐总该道明来意了吧?”
伊人想了想,把自己原本准备好的地图藏了一份,只拿出一半放在茶桌上,说:“平将军武功盖世军功卓著,小女子佩服万分。不久前听闻将军缺少麾下士卒缺少武器盔甲,便带上一份好意,替将军解燃眉之忧。这,也是为了感谢将军劳苦功劳,守我国土,护我百姓之恩德。小女子诚心一片,还请公子代为传达。”
冉宗光本没有把慕伊人这么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听她一口仁义道德还心中暗笑。
可当他看清图上画得是什么,整个人呼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张图?”
伊人却已经站起来了,她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吟吟地朝他点了点头,说:“时候不早,小女子也该告辞了,公子公务繁忙,就此别过。”
冉宗光紧紧握着图纸,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平复了神色,恢复了之前那闲适从容的姿态。
他仔细收好了图纸,对伊人说:“多谢小姐挂念之情,我替将军还有众位士兵先行谢过,我送慕小姐。”
伊人并未推辞,在青年的陪同之下缓缓出了大雄殿。
此时她才发现,这个冉宗光冉公子,果然很不一般。
从她这里得到了一张矿藏地图,明明有一肚子的好奇,可他硬是没有再问。反而陪着她聊起来桃花寺的桃子以及赟都最新的胭脂水粉。甚至还不着痕迹地讲了一些赟都各世家势力之间的联系以及过节。这显然是在给伊人卖好,伊人诚心受领。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谈,路过槐西园时,突然听见有人在议论伊人的外祖父。
伊人下意识停下来,发现是一群华服公子正在园中游玩。
说话的人穿着青缎长衫,头戴青玉软冠,是个士族贵公子。
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忽闪忽闪摇着,嘴上在说:“《清辉赋》笔意玄妙,色彩鲜明,对偶工美,用典恰切,实乃赋中绝品。只可惜杨氏没落,杨大学士后继无人,连个后人也没留下。
曾闻他将唯一的外孙女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却不曾想那慕家女品行低劣道德败坏,竟做出与人珠胎暗结这等令人不齿之丑事。可怜杨大学士一世英名,竟然毁在后人手中。”
又有人说:“贤兄此言差矣,那《清辉赋》被众人吹捧过高,其实也不过尔尔。要说治学谨慎诗赋精绝,当然要属任大学士与笛骆先生。至于杨平申?哼!不过是空有其名罢了,若他当真德行端正,怎会抢夺他人子嗣养在身边?况且有道是言传身教言传身教,那慕氏女贪慕虚荣攀附高门,在玄家赖了这许多年,甚至不顾自己闺誉,竟对外放出会与玄郎结亲之说。若不是她持身不正与人私通,被玄家发现赶了出来,说不得玄氏公子就要迎娶这样一个德行败坏的女人为妻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这人话说完,便有人附和,又有人不赞同。
赞同的不必说,自然认为他句句在理。
不赞同的却认为,慕家嫡女德行有亏,但杨先生的学问才华却不容否认的。慕家嫡女追根究底还会姓慕不姓杨,且杨大学士去的也太早,他的外孙女是在玄家长大的,她的德行如何,怪不到杨大学时身上。
有人反驳,问他这样说不是不暗指玄家治家不严,没有教好慕家女?
几人叽叽喳喳,争个没完。
伊人听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
冉宗光道:“一群酸腐书呆子而已,慕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小姐大义,哪里是他们能够明白的?”
书生们这才发现还有人在,又听冉宗光称她慕小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们能在背后议论这些别人,但这样被当场抓到,却还是有些下不来台。不过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所言有何过错,甚至看见伊人与陌生男子同行,都皱着眉头摇头叹气。
然而伊人容貌出众,真真是明眸皓齿秀美出尘,若不是察觉眼前这位就是那个名声臭破天了的慕家小姐,他们或者早就红着脸上前献殷勤了。
甚至,另有几人即便已经知道她就是慕伊人,因着她的模样,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开始在心中暗想,传言是不是有误。
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有一种怜爱之心,看见美人即便知道她声名在外,也不自觉还是替她找借口了。
可惜大多时候,美丽的事物总是有毒的,比如今生的慕伊人,不仅不需要别人为她开脱,反而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冉公子可否应允?”
“但说无妨。”
伊人指了指在场的华服公子,吩咐身后的侍卫:“外面有个池塘,把他们给我扔进,好好洗一洗嘴巴。”
十几个侍卫出列,冲到公子哥们跟前,一人抓起一个,扑通扑通几十声响,公子哥立刻变成落汤鸡,一个个惊声尖叫着或者高声大骂着,却只能引得伊人哈哈大笑。
她早就想干这种事了,感觉果然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