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
一道惊雷闪过夜空,狰狞劈下紫电雷霆。
顾昀琛眼眸骤然睁开,额上冷汗淋漓。
他又梦到自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嫡母命人秘不发丧,只让一个身穿嫁衣的女人每日都替他擦拭身体。
女子起初胆子很小,连碰他的手都冰冷颤抖。
后来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太过无聊,话开始多了起来,每天都会在他耳边唠叨,说城北的甜粥好喝,说城南的烤鸭最香……
他始终看不到她的脸,眼前总被一团迷雾围绕。
再然后,梦境一转,他又梦见了母亲。
三层的书阁内烈火熊熊中,母亲闯出了火场,皮肉无一处完好,周身还燃着明黄色的火焰。
她张开手臂,想最后抱抱他。
就在这时,一支锐利的箭横直地刺穿了她的心口。
血花四溅,当场暴毙。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射箭人的脸。
是当朝太后,谢玄亲生母亲。
自从三年前,他频做噩梦,每天都会在梦中重现母亲死去的场景。
而唯一清静的两晚,就是在画春堂宿的。
窗外雨打芭蕉,夏雨滚滚。
顾昀琛了无睡意,立在窗前看着万籁俱寂的夜色,目光阴鸷地看着皇城的方向。
是时候查一查百姓口中菩萨降世的孙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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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雨疏风骤。
顾昀琛手握凌骁剑,蜜色胸膛肌肉紧实,布着一层亮晶晶的薄汗,宽阔的后背上伤疤纵横。
风吹树动,一片槐树叶落下。
剑光冷厉,待树叶落地,一片槐叶已被剑削成十余片,片片薄如蝉翼。
秦虎快步走了进来,“侯爷,夫人今日回门,邀您一起回去。”
顾昀琛收了剑,黑如点漆的眼眸淡淡地扫了眼秦虎,“就说我出门了。”
“侯爷,您这样不好吧,夫人该多伤心啊……”
“嗯?”顾昀琛沉吟,“你教我做事?”
“属下不敢。”
等再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一个八角食盒,兴冲冲地布置上,“侯爷,您该用膳了。”
顾昀琛本没有胃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嗅到了空气中的米粥香气时,竟然觉得有些久违的饿意。
他舀了一勺。
这碗粥看起来平平无奇,是熬得极为浓稠的白米粥。
可是吃到嘴里,豆奶甜香的味道顿时蔓延了整个口腔,融化成泥的浓郁山药香气紧随其后,在味蕾间炸开,同时软糯米粒稠而不粘,味道甜而不腻,让人回味无穷,胃口大增。
米粥边上的长碟,摆放着四只白兔状的奶糕,形状娇憨,晶莹的红色眼睛和粉润的耳朵用山楂和玫瑰花瓣熬制成酱汁后上色染制。
细腻咸香的糕皮之下,山楂、玫瑰和芋头混合为馅,吃在嘴里,酸甜喜人,多汁清香。
不消一会儿,一碗粥和四个白兔糕全都见了底。
顾昀琛漱口净手,淡淡启唇,“这厨子留下吧。”
秦虎激动得热泪盈眶。
如果第一二次是巧合,那么这次侯爷爱吃夫人做的饭菜定然不会再是巧合了。
他单膝跪地,拱手道:“侯爷,属下见您喜欢夫人的厨艺,便自作主张把食谱给了夫人。夫人因今儿回门,担心耽误了您的早膳,特意天不亮就起来了熬粥和面,还吩咐属下等午时到了,把她提前做好的午膳温温。”
顾昀琛挑眉。
看来陈娇娇一早就预料到了,她今天会独自一人回门,刚才派人来请也只是做做样子。
至于这秦虎——
总觉得他话里话外埋怨自己。
就差说:夫人对您这么用心,可你呢,连回门都不陪人家,你良心不会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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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堂内,芭蕉嫩绿如洗。
陈娇娇一夜好梦。
说来也怪,自从她嫁进侯府,这身子反倒康健一些了,不似往日畏寒疲累。
“夫人。”
喜梅快步走进来,小脸皱到一起,“奴婢未见到侯爷,秦侍卫说一早有事就出门了。今儿可是回门的日子,侯爷怎么偏偏今日有事?”
陈娇娇轻声一笑。
侯爷若是出了门,怎么秦虎还会留在府里?
她也没有戳穿,晃着手中的铃铛,逗弄着蜷在床上天霸,“无妨,侯爷公务繁忙,这点小事今后就不要打扰他了,你我二人回去就好。”
等梳洗装扮一番后,陈娇娇刚走到侯府门口,远远就看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停靠。
前面的那顶华丽豪奢,湖蓝缎面,四角金铃作响,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剩下玄色的那顶,则逊色许多,又窄又旧。
陈娇娇微撩裙摆,正要跨出门槛。
忽的,一道粉色丽影从她身侧疾步掠过,争抢着站在了湖蓝马车前。
定睛,正是陈芸芸。
她像是才看到陈娇娇一般,面上一笑,“问婶婶安。”
喜梅皱眉,“少夫人,明明是我们先来的,您这是何意?”
红菱眼珠一转,“世子宠爱我们少夫人,不仅陪同一起回门,送去陈家的礼品如流水般,都需放在马车中。夫人既没有侯爷陪着,更无礼物傍身,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岂不失了身份?”
喜梅还要说什么,被陈娇娇拉住。
红菱虽然故意刺她,但是说得不错,她孑然一人回门,的确用不到那么大的马车。
而且,如此奢华的马车未免太过招摇,只怕会惹谏官文诛笔伐。
“无碍,我们坐后面那辆——”
说着,陈娇娇抬手,欲指向身后的马车。
不料,陈芸芸忽然吃痛地向后踉跄半步,一副弱柳扶风姿态,无辜道:“婶婶既然喜欢这顶大的马车,便让给婶婶吧。”
陈娇娇的手愣在半空中,水眸闪过疑惑。
“陈娇娇,你做什么?”
一道男声响起。
陈娇娇回头,就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顾琅玉站在五步之外,面带怒意,阔步走来,目光冷淡地落在她身上。
“世子,你误会——”
陈娇娇启唇,想解释,却被陈芸芸的声音压了过去,“夫君,你错怪婶婶了。”
只见陈芸芸娇滴滴地依偎在顾琅玉怀中,美眸含泪,楚楚可怜,“婶婶教训得对,妾身不配坐这马车。祖母都得仰仗侯爷鼻息,妾身何德何能在婶婶面前放肆,是妾身不懂礼数,惹婶婶生气了。”
面对如此颠倒黑白,喜梅气得眼睛瞪得溜圆。
而陈娇娇反倒神情淡淡,没再多言。
她是相信顾琅玉的。
顾琅玉刚刚弱冠,但已经协助大理寺卿清查多起疑案悬案,明察秋毫之末,已有神探美誉,且他自幼心怀大义,立志重编律例疏议,重梳冤假错案。
如此嫉恶如仇之人,怎么会偏听这些莫须有的话。
只听顾琅玉冷声,“二婶好威风。”
陈娇娇一愣。
顾琅玉面露讥诮,“二婶素来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难怪今天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世子何意?”陈娇娇茫然。
“陈娇娇,你不必再装得不谙世事,这虚伪样子看了只让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