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出乎意料的是,徐秋白没有一丝犹豫就同意了,嘴角甚至带着隐隐的笑意。
在此之前,徐秋白在简思唯心中是像冷香灰,像薄胎青瓷一样的人。他温暖但实则薄情,是一座偶尔才和陆地相连的孤岛。
而现在他真实地在对她微笑着,像一泓柔软的春水,他们之间的那层薄雪慢慢消融了。
简思唯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此时一眨不眨地看着徐秋白,徐秋白在她的眼睛里,亮得像一束光。
她没有真的想要称呼徐秋白为小白,刚刚的提议也只是随口一说的戏言。毕竟对于一个比自己年长,身份地位也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人,这样称呼对方,多少有些奇怪。
这是在世俗的规则之外的一种行为。在社会等级的层层壁垒下,徐秋白等于是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像大型犬一样匍匐在地,乞求简思唯的垂怜与爱抚。
这种身份的倒置,带来的内心的震动是不可估量的。这一刻,简思唯对自己和徐秋白之间的关系认定,产生了动摇,她的心旌不免有些摇曳。
这样的亲密,好像他们是从小相识的好友,又或者是——每天交颈而眠的爱人。
但这是不可能的。
爱上书中世界的人,是不是有些荒谬了?徐秋白也不是男主角,只是一个貌似比男主角还要优秀的路人罢了。
他们本应该是永远不相交的平行线,在各自的世界独自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机缘巧合之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错觉,都是错觉。
就算徐秋白是言情小说男主,自己也不是女主角啊,顶多是一个38线女配,跟成千上万的路人甲一样活在背景板里,怎么配去染指风光霁月的男主角。
但是简思唯没有因此沮丧,毕竟她永远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还是导演、编剧、制作人。
只不过徐秋白对于她平凡渺小的人生来说,像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无法跨越的鸿沟,或者是远超过cpu处理能力的信息。
看到连绵高山,看到亘古河川,看到随处飘荡的云,会心生喜爱,但不会妄图占有。
不敢肖想。不能肖想。
简思唯,不要自作多情。或许徐秋白真的是不一样的烟火,不在乎人间的各种成见和老旧的约定呢?或许他只是单纯觉得小白这个名字很好听,很有意思呢?
“思唯,说到做到。”徐秋白倒是说得顺口,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一席话在简思唯心里卷起了多少惊涛骇浪。
甚至岸上都有鱼在扑腾了,差一点就要口吐白沫了。
简思唯张了张嘴,一时语塞,最后心一横:“小白,你记得刷碗。”然后跑回房间里,一眨眼就从徐秋白面前消失了。
苍天啊!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她还指使徐秋白去洗碗,这么能蹬鼻子上脸的人,也就仅此一个了吧。
虽然平时简思唯做饭的时候,徐秋白经常会帮忙搭把手,但是这么正大光明地使唤他,还是第一次。
长寿面的面子有这么大吗?
简思唯心想,恃宠而骄要适可而止啊。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心如擂鼓,热气跑上了脸颊,把她的脑仁都熏得失去了理智,但是又抑制不住地上扬了嘴角。
如果一个小朋友很想吃糖,大人发现后主动把糖果给他,小朋友多半会拒绝。但是如果大人当真了,不给小朋友糖,小朋友内心又会开始怨大人,同时在心里开始遗憾难过自己失去了糖。
但是徐秋白就是一定会把糖给她的那个人。
这么久了,她也不想继续跟徐秋白客套地“徐先生”、“简小姐”称呼来称呼去了。退一万步,他们也合该是朋友了。
朋友之间亲密一点,很正常。
简思唯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努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悄悄在心里想,不管怎么说,称呼徐秋白为小白,真的蛮不赖的。
就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吧。
而在厨房那头,徐秋白真的在乖乖洗碗。
明明只有一个面碗,里面的汤汁都没剩下多少,他却认真洗了好久,洗了好几遍,直到整个碗崭新透亮,又用布擦拭干净。
徐秋白对待有数百年历史、价值连城的古董也没有这么认真。
一个日常使用的碗,再值钱能有多值钱,能够得到徐秋白这样的对待,只有一个理由——爱屋及乌。
洗完碗,徐秋白到了简思唯的房门前,轻轻叩响了它,唯恐自己惊扰了她。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敲门时的心情,这次的心情不再风平浪静,而是多了期待与喜悦的浪花。明明刚刚分开,却很想念门内她那张可爱的脸蛋。
过了一小会儿,简思唯用手顺着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打开了门,脸还有些微红,眼睛不敢跟徐秋白对视,只微低着头,倒是有几分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思唯,我猜你还没吃晚饭。”徐秋白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徐秋白不提,她都忘了这茬了。一下午光顾着给徐秋白准备长寿面,忘记自己也要吃晚饭了。徐秋白居然还能想到自己没吃饭,简思唯挺意外的。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礼尚往来。不嫌弃的话,我给你煎块牛排好吗?”徐秋白身上已经戴好了围裙,还是简思唯那条粉色的。
简思唯看着徐秋白这身穿搭,越看越顺眼。徐秋白穿任何颜色都是成立的,但穿上在刻板印象里不适合男性的粉色,格外特别,也格外令人喜欢。
围裙是她买的,徐秋白在穿她买的围裙,是不是可以等于徐秋白是她的?
打住!打住!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当然不嫌弃!”徐秋白的西餐做得比中餐还好,哪怕去开餐馆肯定也是需要提前十天半个月预订的类型。
如果再把这么帅气的大厨老板拿出来做噱头,估计半年都订不到位置吧。
简思唯想到之前吃过的徐秋白做的菜,都有点馋了,什么意式普切塔、法棍芒果虾、蒜香奶油柠檬虾……想想就口水直流。
“但是生日的时候让寿星给我下厨,我会不好意思的。”这句话就是单纯客套,礼貌性地拒绝一下,如果为此要错失美味,简思唯会当机立断地补救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徐秋白的一顿饭对她的诱惑力还是相当大的。
“如果你介意的话……”徐秋白开口,眼看着就要收回亲自下厨的打算。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简思唯快速地说:“但毕竟机会难得对不对。”
来都来了,不整点活怎么说得过去呢。简思唯的胃口都已经被吊起来了。
徐秋白忍俊不禁,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简思唯有这么、这么、这么可爱呢,他几乎要忍不住上手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了。
如果简思唯有尾巴的话,现在一定在开心地摇来摇去吧。
完全就是一个吃货。他很怀疑,如果有人给简思唯做两顿饭,她是不是就心甘情愿地跟人走了。就好像那句话,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
从他和简思唯身上看来,还挺灵验的。
如果让简思唯知道了,她一定会反驳说,我才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至少得要有米其林大厨的水准吧!
徐秋白做饭的时候,不管是什么颜色的围裙都不影响他的帅气,在各种油烟下,他还是如芝兰玉树一样,让人想到“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君子远庖厨在他这是不成立的。
他煎牛排,简思唯就在吃果盘里的水果,偶尔朝厨房看一眼,但她的注意力不在徐秋白身上,在香味四溢的食物上。
民以食为天,绝对是简思唯认同的一大真理。
又或者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在饭桌上,徐秋白和简思唯已经会在吃饭的时候随口聊一点日常话题了,跟一开始的沉默大相径庭。
简思唯吃着徐秋白提前切好的牛排,漫不经心地问他:“今天怎么要加班呀?”
“一个小朋友来公司。”嗯,顾浩辰在他心里的地位就是一个小朋友,总把家里背景如何如何挂在嘴上的人,徐秋白不太喜欢。
“小朋友?”该不会是童工吧,可能是天才儿童,从小到大上少年班那种。
“比你大两三岁吧,你才是真的小朋友。”徐秋白估计顾浩辰应该二十出头,听说他今年才大四,就着急忙慌地被推上了顾氏的顶级管理层。
这有些不同寻常,不符合一般世家的做法。这么着急立太子,除非……别人家的家事,徐秋白无意关心插手太多。
他又想到简思唯的年纪,十七八岁,太美好的年纪,让他想到自由的风和旷野里的草。
“好吧,但是你不准时下班的话,你的下属是不是也不敢走?”简思唯将心比心了一下。
“刚开始是的,但是后来大家都习惯了。”
简思唯不解,“习惯?”
“加班对我来说没有负担是因为我一直不断地给公司创造的价值,其实很大一部分可以等同于我给自己积累的财富。但是对于员工不一样,哪怕拿着再丰厚的薪资,这也只是一份工作。”徐秋白解释给她听。
老板和员工在职场的差异性显而易见。
老板加班拼的是事业,员工只是打工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能苛求。
再怎么美化也不能改变资本家剥削的本质。
“说得好对,如果我以后也能遇到你这样明事理、不压迫员工的老板就好了。”简思唯稍微幻想了一下自己以后的工作生活,感觉充满了不确定和迷茫。
按照原先那个世界不景气的就业环境,哪怕自己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也会很焦虑。
“我很欢迎你来我这里工作。”徐秋白向她抛出橄榄枝。他不喜欢把公事私事混作一谈,但是简思唯,是那个可以让他无条件开后门的人。
万晟不是讲感情的地方,但如果你能让老板爱上你,整家公司都是你的。
“走后门进去,我该不会被人穿小鞋吧?”简思唯在开玩笑,她没打算真的靠走后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
“有我在,谁敢给你穿小鞋?”这话说得倒是颇有几分霸总的感觉,天凉王破,谁敢触霸总逆鳞。
简思唯一下就笑了,眉眼如弯月。
就算今夜天空一片寂静,没有星火,没有辉月,没有霓虹灯,徐秋白也不会觉得黑暗。
徐秋白看着她的笑容,浅浅笑了,还略带掩饰地低下了头,不想被她发现。
世界上有三种东西隐藏不住,贫穷、咳嗽和爱。但简思唯这个笨蛋,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她。
“刚刚吹了蜡烛,现在愿意跟我一起吃蛋糕吗?”
想要跟你一起吃生日蛋糕,因为想把这份喜气和祝福分享给你。
“当然啦!这还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简思唯特意选了自己喜欢的巧克力蛋糕,甜而不腻的黑巧克力,入口即化。
原来她喜欢巧克力蛋糕。
“寿星切第一刀!”简思唯把附赠的餐刀递到徐秋白手上,然后就紧盯着蛋糕不放了。
这可是Z市评价最好的蛋糕店出品的招牌,光是看着就口水三尺了。
徐秋白无奈地想:大概还是孩子心性吧,遇上过生日,最期待的环节就是吃蛋糕。
徐秋白是谋定而后取的人,对简思唯,他还有很多耐心。
徐秋白刚切好一块蛋糕,就放进碟子里递给了简思唯,他专门切了一块巧克力最多的给她。
他早就发现简思唯已经按耐不住了,看着巧克力蛋糕目不转睛的样子,让人心里痒痒的。
如果简思唯能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哪怕她说想要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他都会用尽千方百计给她寻来的。
简思唯接过蛋糕就专注地吃了起来,快吃完的时候才发现徐秋白一直注视着她,用那种柔情似水的眼神,让她受宠若惊的同时又不免有点尴尬。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巧克力,甜而不腻,苦而不涩,真的超级好吃。
“你也吃啊,这个蛋糕真的真好吃。”简思唯放下碟子,主动给徐秋白切了很大的一块蛋糕。
徐秋白不是爱吃甜食的人,吃蛋糕的频率可能还没有简思唯的十分之一多。不管是多么美味的蛋糕,一口气吃这么多对他来说都太腻了。
但是简思唯给他的食物,他一定会吃得一口不剩。因为眼前这个吃蛋糕吃得不亦乐乎,嘴角沾着巧克力屑的女孩,让他的生命变得光华璀璨,动人心魄。
她给他酿的毒,他也会一饮而就。她对他的所有算计,都会被当做是对他的心意。
徐秋白可能永远不会告诉简思唯,他对她是一见钟情。徐秋白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但是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好像他的半生都有了解释。
他的第一直觉是毁灭她,因为他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让他失控的东西。
把她当作一个实验来观察,可做实验的人却喜欢上了实验品。
对他而言,就是神说要有光,于是世界上就有了简思唯。从此,风霜雪雨,只为一人。
他不是浪漫的人,但如果对象是她,他可以学会所有玫瑰的花语。
漫长的一万个世纪短于所有她微笑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