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极度匮乏,普通人家家里有点东西都换了粮食,能有闲钱买生活用品的少之又少。
供销社里门可罗雀,南货北货区都看不到人影,只有几个售货员闲的无聊趴在柜台上打盹。
“同志,扯布。”
瞌睡被打断,女售货员不耐烦地抬起脸,半眯着眼打量了站在柜台前的女孩。
人长得挺漂亮,就是……
她伸了个懒腰,嘴角扯出一抹讥笑:“有票吗?”
“当然有。”
苏妍没跟她计较,掏出布票“啪”地甩在了台面上,谁让人家端的铁饭碗,有狗眼看人低的资本。
布票是周野给的,混在昨晚给的那一沓钱里,
瞥了眼票,女售货员瞬间清醒不少,人还是懒洋洋的,打着哈欠拿起剪刀朝陈列的一卷卷布匹随手一指,说道:“平纹布三毛五一尺,斜纹布四毛,灯芯绒一块二,要哪个?”
比苏妍想象的要贵。
“这个吧,来两身。”
“做布拉吉吗?你穿上应该很漂亮。”女售货员把苏妍指的斜纹布搬上柜台摊开,拿起旁边的木尺,难得恭维了一句。
“不是,一件薄外套,两件衬衣,两条裤子,要多少尺?”
布拉吉是俄语的音译,在俄语中是连衣裙的意思。
但三月底还不到穿连衣裙的季节。
闻言,对方重新仔细端详苏妍两眼,又扫了眼票,了然道:“结婚用的吧,你站在那我量量。”
看来是攀上了个好男人,难怪。
她熟练地捏着卷尺量了苏妍的肩宽、臀围,边量边摇头:“瘦得跟麻杆似的,结婚了可不好生养,你要多补补,待会儿去南货那边买罐麦乳精吧。”
苏妍没答话,补是要补的,但不是为了好生养,再说周野就是个假男人,也不需要。
售货员以为她嫌贵,再次摇头,“十九尺差不多了,要吗?”
“扯吧。”
“行。”
售货员回到柜台后量好尺寸,麻利地取出盒子里的黄色粉笔在布料上画上一条直线,剪刀剪了个口子,只听得“嘶啦”一声,沿着直线扯开了,边沿竟然平平整整,完全没有扯歪。
她收了票,将布匹叠好交过来,随口说了句:
“都打算结婚了,也不给你男人来一身?”
苏妍怔了怔,头一次意识到她与周野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一家人了。
……
买好东西从供销社出来,意外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女孩脸上套着头巾,猫着腰躲在一棵杨树后,鬼鬼祟祟的,不停扫视着四周,奈何树干太细又无茂盛枝叶,根本遮不住她,反倒有些掩耳盗铃的滑稽感。
好奇心顿起,苏妍蹑手蹑脚绕到她背后,“啪”的一巴掌拍在她肩膀。
何娟宛如惊弓之鸟,身体像触电般倏地弹跳起来!
“是我。”苏妍过意不去,赶忙拽住她安抚。
何娟看清了来人,手抚胸口,“唉呀妈呀,好你个苏妍,吓死我了!”
“对不起啦,你躲在这干嘛?”
“嘘!小声点。”何娟拉住她再次往杨树后躲,手拢在嘴边悄声道,“我在帮亲戚卖工作呢。”
卖工作?
计划经济时代,私下买卖都是违法的,难怪这何娟看上去贼头鼠脑的。
苏妍眼睛一亮,扯了下唇,笑道:“在这?”
“这你就不懂了吧,”何娟摆摆手,老神茬茬地说,“大家伙都饿着肚子呢,在这时候还能来供销社买东西的,肯定手头比较宽裕,也只有他们才有可能有钱买工作。”
说话间,她又探头往供销社门口望了眼,片刻后才想起来:“对了,苏妍,你怎么在这?”
“来办点事。”布匹和新鞋子被苏妍收进了蛇皮袋里,笑了笑说,“什么工作?你亲戚准备卖多少钱?”
何娟倒没藏着,竹篮子倒水似的全说了,“汽修厂的维修工,活挺累的,得找个男的,我姨说要卖四百块。”
“四百???”这么贵!!
苏妍觉得十分荒唐,想了想说:“那一个月工资有多少?”
“贵什么,你没进过厂不懂。他们工人工资分八个级别,一级最低,到了八级可以拿到九十多,老多钱了。”
九十多块钱一个月是不少。
也不知周野是几级。
“一级有多少?”
何娟手指摸了摸下巴:“刚进去只能当学徒,大概十三四块吧,以后等技术涨了会往上加的。”
“哎呀,苏妍你问这么多干嘛,你又不买。”
“问问也不行?”苏妍手指点她额头,亲昵道,“哪个修理厂,你带我去看看?”
“喏,就在化肥厂对面呢,”何娟指指东边,最后一次往供销社门口瞅了眼,失望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守了半天也没看见个人影,不如和你去转转,就当逛街了。”
离开供销社,她终于放松下来,直起腰杆健步如飞。
苏妍暗暗观察了下,何娟身上的衣服没有补丁,款式中规中矩,应该是厂服。
“你在城里上班?”
“嗯,大前年我姨托关系给我找了个纺织厂的临时工,工资虽然不高,但比在乡下种地强,这两年至少没怎么挨饿。”
说罢,她回过头来正式端量了眼苏妍,瞪大眼睛:“我的天!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妍笑笑:“农民只能靠天吃饭,旱了这么久,能活着就不错了。”
“也是,唉,听说咱们班已经有两个同学不在了。”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两人接下来都没怎么说话。
过了化肥厂,映入眼帘的是一栋赭红色的旧厂房,斑驳的墙面赫然印着白色标语:
“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究竟谁怕谁!”
“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修理厂大门是敞开着的,生锈的铁门里,里面情形一眼望到底。
两台乌尔苏斯C45拖拉机被拆的七零八落,扳手、起子、螺丝刀散落一地,十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忙进忙出,衣服全是油污,脏得快看不出原色。
“就是这个厂,我姨儿子发神经了,好好的工作不要,想去大东北下乡当知青。”
何娟手臂抱怀倚在墙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工人在修车。
苏妍还未开口回话,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喊了声:
“周师傅,气缸坏了怎么办?”
“放着,等会我看看。”
偏冷的嗓音缓缓漫入耳膜,苏妍怔了怔,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周野。
他怎么会在这?
不是在食品厂上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