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寺中,僧人们正在做晚课。经过圆慧的住所,见里面灯火通明,圆尘便走了进去。
圆慧大师正趺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已进入禅定状态,圆尘走进屋子,昏黄的烛火之中,他长身而立,侧过头,看向里面的人。
房间内寂静无声,许久之后,禅定的圆慧大师闭着眼睛,缓缓道:“他们说你今日随溪月出去了?”
“嗯。”圆尘答得极轻。
又过片刻,圆慧大师睁开眼睛,缓缓站起身子,已是一百二十多岁的人,身子仍然稳健,无需搀扶。
他来到窗下,看着窗外幽寂的月夜,道:“有那舍利在身,她与常人无异,你可放心了!”
“可已经迟了那么多年。”圆尘的目光追随着圆慧,望向窗外的朦胧月色。
“再入轮回,一切自有她的命数。又岂由得你事事强求?”圆慧深深叹口气,说道。
圆尘攥着瓷娃娃的手紧了紧,脑海里浮现少女今日路见不平满是怒意的小脸,不由会心一笑。
顿了顿,他道:“这一生,我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说什么命由天定,我偏要逆天而行。”再望向窗外的夜色时,他的一双眸子已变得孤沉似海,不可估量。
“一念生痴,便是苦海无涯,放下执念,即可立地成佛。”圆慧再次劝说。可还未听到回答,他心里已然知晓,他说这些终究是徒劳的。
圆尘眉宇坚凝,转过身子,离开前留下一句话,“我剃度出家,诵经念佛,修禅持戒,普渡众生,不为成佛,是为她!”
圆慧看着远去的身影,再次深深叹气,果然如此!
溪月一路哼着小曲儿,来到青石巷巷子口,陡然听到一段特别的谈话从外面传来,不由驻足听个仔细。
倒不是她有意听人墙角,只因她正是这场谈话的主角,作为当事人,不听一听怎么晓得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何模样呢?
声音显然是从入梦肆传来的,听起来比较熟悉,讨论得又这么仔细,看来应当是附近的熟客。
青石巷不比街衢,大上午的,人不多,比较安静。
溪月侧耳听了会儿,委实觉得这男子说起闲话来,真是比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也真奇怪,怎么都还好意思说女子是长舌妇呢?
只听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宓家家大业大,财富泼天,又岂是我们想象得到的?宓老爷生前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如今说是选女婿,何尝不是在选继承人呢?宓家的女婿不好选,那也不好当!”
这厢话音刚落地,另一个听起来挺斯文的声音接口道:“这宓小姐又是那般神仙般的人物品格,若非是人中龙凤,一般人谁又配得上呢?”
中年男人接道:“所以说难啊!宓家已是大富大贵之家,放眼整个西陵,论富贵再找也找不见配得上宓家的了,要想找门当户对的,也只有那些达官显贵簪缨世族才行,一般人家哪能行?”
斯文嗓音又响起,“话是如此。可官宦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深宅高院,那争斗凶着呢!宓家怕女儿受委屈,据说不想往上攀附呢!”
“所以更是难上加难呐,你看陶公一天天愁的,每天酒不离身的。”中年男子说着叹了口气。
溪月听着心下一冲动,真想冲过去把说这话的人胖揍一顿,三叔公多少年了都是酒不离身,她还没出生的时候他老人家就是这样嗜酒如命了,怎么还成因她愁的了?真是岂有此理!
虽然…她确实也有些让人发愁,但也不至于像他们说得这样吧!
溪月正犯嘀咕,便听第三个声音响起,像是说到什么隐匿之事,声音压得低些,但这人偏是个烟嗓儿,又能低到哪里去,还是被她听个仔细。
只听他道:“哎!哎!你们听说过吗?据说宓老爷生前还有一个养子呢,就是慈云寺的圆尘大师。”
“什么?怎么可能?”第一个说话的中年男子很是诧异的样子。
“我倒略有耳闻,但一直以为是谣传呢?怎么,竟是真的么?”斯文的声音到底是斯文的,不急不慢地讲道。
烟嗓儿极认真地说道:“当然是真的啊!圆尘大师小时候在宓家的那几年,我爹还见过哩!去年宓老爷的葬礼上,圆尘大师不也去了,那正是去偿还养育之恩的。”
过了一瞬,只听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接口道:“哎!说到底是养子,如今又是得道高僧,与宓家早没关系了。只是也不知道,这宓小姐千挑万选,到底能选个什么样的夫婿?”
溪月觉得听得差不多了,大摇大摆地从巷子里走出来,双臂环胸,凉凉开口,“这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她刚说完,便见圆尘不知何时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今日的他穿着一袭雪白裟衣,超逸绝尘,长身而立的模样,像极了遗世独立的世外仙人。
溪月盯着他望了一会儿,在他望过来的时候,连忙错开目光。
他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每次陷进去,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状若无事地移开目光,实在太难了。
闲话的人瞧见他们,立马收了声,溪月转身看向几人,果然都是熟悉的面孔,另两人虽一时说不上来是谁,但那中年男子可不是与他们家还有生意往来的绸缎庄的陈掌柜?
见过溪月容颜的人,皆会忍不住惊羡其中,难以自拔,而凡知晓她有天眼之能的人,最怕的就是她忽然看向你,明明盯着你,却偏偏像在穿透你窥探些什么。
每个人心底都有不能与人分说的秘密,而没有什么东西能瞒得过她的一双眼睛,甚至坊间还流传一句话,说宓家小姐的一双眼睛能透穿人心,当她盯向你的时候,不想死就千万不要迎面直视。可想而知,大家有多害怕她这双漂亮而危险的眸子。
此时,溪月悠闲地朝入梦肆走来,眼睛紧紧盯着这三人,他三人互相看对方几眼,反应过来,忙连滚带爬,一哄而散。
慌忙之中,丢下的酒水银子太多,孟浔都来不及找钱。